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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一杯酒，大江流(中）
历史上曾经有一位大人物这样教导我们，但凡张牙舞爪的熊人——不，凶人，本质上基本都是些纸老虎。
同理可证，嘴上放着狠话，却死活不肯应旧识之邀进朝天门腐败一把的无胆道士只怕连纸老虎也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土鸡瓦狗的水平。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像你这么一个不愿意惹是招非又怕麻烦的家伙，怎么和道上传闻中那个有胆周旋在几家大帮会之间虎口夺食的疯道士会是同一个人？人生总是充满了幻灭哪……”
摸着那装了五火雷锥、避水珠、洞冥镜和不少金银锞子的豹皮云光袋，我笑得有些尴尬：“人啊，总是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喜欢铤而走险，这就是为什么无产者愿意起来造反的根本原因啊……”
交换着这种不着调的废话，带点文学青年气质的苗家姑娘已经大大方方地放下那一口灌得底朝天的酒碗，就着旁边一户人家房檐下的青石槽掬了捧清水抹去了脸上的残酒。
石槽里孤单的小鲤鱼被这不知矜持为何物的丫头惊得差点跳出槽沿来，赤里泛金的鳞甲在空气里留下一抹微光后重又落回水里，仿佛没什么事情般地游了开去。
“别忘了，我们在这个地方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游戏而已，”瞥了眼那条粗神经的鲤鱼，这丫头拍了拍我肩头，像首长关怀小朋友一般地说，“和这条鱼一样，我们偶然跳出水转个身，那为什么不跳得更好看一些？”
我虽然不习惯这爱玩虫子的文艺女生突然变得和教导主任一般深刻睿智，更不适应她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模样，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感激，笑着说道：“我这人一怕麻烦二是懒，特别是没有油水可捞的时候，当个良民倒也没啥好抱怨的。”
“哦，我倒是忘了告诉你，如今渝州的漕帮牙行和无赖游民倒有□□成被天道盟和铁甲团收了去，只怕道长再耽搁些时候，华碧海就要带着他麾下龙渊阁的术士来朝天门大放特放太阳真火了。”
要在半个月前，听到这消息我兴许还能冒充项少龙“虎躯剧震”一下。可惜如今我炼就的护身法宝寒虬丹云罗至阴至寒，就是遇见了传闻中难得一见的昆仑地火之精一样有把握全身而退，还真不惧铁甲团中人那半调子的太阳真火，因此上只是笑了笑，就把话引了开去。又打听了些铁甲团天道盟近来的动静，发觉实在没什么自己感兴趣的，这才道了声“后会有期”，叫了那挤在街对面卖大力丸的卖艺班子前看得入迷的浪生，从用背篓带孩子的妇人和踩着板凳呼噜呼噜灌酸辣粉的食客边上悄无声息地折回去——挥一挥袍袖，没买到半颗丹药。
浪生像下雪天的小狗一样好奇在街两边张望，我在后面慢吞吞踱着方步，心中默默推演着铁甲团和天道盟如今暗中较劲的情形——虽然面子还没有彻底扯破，但是双方为打击对方势力，可以说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用说，如今渝州市面上丹药稀缺的现状无疑就是这两家帮会通过牙行漕帮垄断了药材货源大斗法的结果。不过让他们这么斗下去，双方拉起人马非你死便我亡的火拼已是意料中事，如今的渝州城看似平静，实际上已经是个时刻将要爆炸的火药桶，每时每分都有上演剑仙版封神演义的可能。
俗话道“狗咬狗，一嘴毛，鳖咬鳖，一嘴血”，要不是我奉命东下，这次肯定要留下来住个十天半月，好好看看热闹的。
如此惟恐天下不乱地想着，我眼前没来由地冒出了某人笑得极欠扁的狡猾面影，仿佛那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似的。探手到腰间豹皮袋中用力握住了那颗温润的青玉珠子，感受着玉珠沁肤的凉意，我不由得喃喃道：“如今的渝州城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呐，要不是为了阚姆藏珍，贫道倒真想留下来看看你如何搞风搞雨独手擎天啊。”
青幽幽的避水珠触肌生凉，老相识的模样如在眼前——这念头刚起，我才想起之前在嘉陵江上还对着那人口口声声赌咒发誓再不愿管那些江湖上的烂事，如今却又不请自来地送上门去给人当枪使唤，真正典型的记吃不记打。不由得好生痛心自己意志不坚，只得一面狠下心肠，一面转过头来往江畔码头而去。
朝天门前人潮依旧，精瘦赤膊的棒棒儿，挎篮子的小贩，负着包袱来应试的老童生，正等着漕帮卸货的商人，急匆匆的游侠，化缘的和尚……各种各样的人从我这个走路漫不经心的家伙身边穿过，像无数条发源于不同空间的河流在这里偶然交错，像岷江和嘉陵江这样不经意地走到一起又交融得不分彼此的，还是太难得了——
是说，我怎么又想起那个喜欢玩些不怎么体面的花招的人来了……
正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心中酝酿着酸言腐语，一支长长的水烟袋冷不丁从斜里伸出来，极自然地拦了我的去路。
只见一个极干枯的老爷子，穿一身土布短打，托着个四尺长的水烟袋，正蹲在路边石梯坎上薰薰然陶陶然地吃着烟，显然已经吃得有些醉了——只是他在这里一蹲，就好像在江上合了一条闸，生生把人潮截断了去。
这烟袋一拦，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不由多看了这烟袋主人两眼，却看那老爷子半眯着眼睛，摸着焦黄的胡子操着带些川味的官话道：“小道爷儿，前头我们自家人教导个不依教的倥子，老汉看你是出家人，又不知道规矩，怕冲撞了你，还是绕道吧。”
武侠小说读了不少，我依稀听得出来这老汉说的都是些江湖切口，心上虽然老大不以为然，但还是抱拳笑着答了句“多谢老丈提醒，贫道正要回船上歇息，闲事自然是不会管的。”
本以为这老汉随便说说我随便应应也就是了，却听那老汉却摇头道：“小道爷儿那船怕再坐不得了，还是在这里等等，另雇一条船的好。”
话未说完，我便感觉身前一股酥酥然的冷意循着那水烟袋向我袭来。我知道是这老汉弄鬼，眉头微蹙，身子一偏拦在浪生身前，道声“你快回船上去”，同时举起右手佯作掸灰，顺势将袍袖一拂，神念一动，道家罡气已经沿着袖口浅浅贯入水烟袋，朝那股怪异真气的发源地追了过去。
完全没悬念的第一回合就在这一照面里悄无声息地宣告结束。
黄胡子老汉依旧半眯着眼睛吃着烟，竹冠负剑的小道士也只是轻轻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尘，一切在外人看上去都是那么地平凡无奇，又哪里知道这最平凡的一幕后面暗藏着一场世俗难以理解的凶险拼争。
几个棒棒挑着担子大踏步地从我和这黄胡子老汉身边走过。
我摸着下巴，笑着问了句：“这路，老爷子看我能过不？”
说完，再也不多看那满头黄豆大汗珠、脸色铁青的老儿一眼，转身就朝码头走过去了——哼，听那老儿的意思，渝州漕帮都快要把我雇的船拆成木片了，这时候我要再讲什么与人为善——哈，我恐怖主义道士啥时候变善男信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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