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地风云

　　王演之与往日一样起了个大早在庭院中练剑。别看他年已五十，年轻时可是位驰骋沙场的将军！杀敌无数颇有威名，尤其是他的王家军旗，黑底白虎，让敌人望风丧胆视为梦魇。嘿！王演之起跳剑随影动凌空虚化半圆，而后往左下反身刺出，剑光闪闪让人眼花缭乱。他的剑没有年轻人的张狂却多了分沉稳韵味十足，暗藏玄机的招数叫人防不胜防。

　　毫不夸张的说，如若王演之再次披甲上阵，斩杀几个将军当不在话下。王演之最后一刺，收剑，旁边的下人马上递来早备好的汗巾。擦了把脸，王演之回房沐浴更衣，然后用早膳。“禀报太尉大人，有人在外求见据说有要事。” 王演之放下筷子，心中疑惑来者何人？怎不报上名号？也罢，不可轻举妄动。“不见。” “诺。” 守在门外的下人出去通报结果。片刻下人复又回来，跪在门外道：“太尉大人，那人让小人呈上一物，还请过目。”

　　东西通过门内的下人送到王演之手上，王演之匆匆喝下最后一口稀粥，才打开来瞧。此物是个木头盒子，毫不起眼百姓用的那种，还多用于女性。待掀开盒盖，里面还放着首饰少许，木头簪子之类的普通物什。咦？王演之心里开始有数了，到底何事要如此谨慎？拿起来仔细研究，大概内有乾坤，可是这乾坤在哪呢？“禀太尉大人，大长秋携皇后懿旨在外求见。” 皇后？他能有何事？放下手中盒子，王演之赶紧起身出门相迎。

　　今日是休沐日，上五天朝休息一天，这天用来沐浴或者随便你打发。大臣们跟现代上班族似的，伸长了脖子就盼着这天呐，当然，皇帝也不例外。周盛安难得轻松，也难得做回自己，此时正在院中练武。他的武器除了剑外，还有长枪甚至矛弓弩。他样样都摆弄，每样都非常精通。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如果只能掌握一种兵器，肯定比别人都死得快。很多时候，是没那多剑给你用的。什么刀啊，棒子啊还有你想不到的东西，都能成为杀人利器。

　　周盛安武姿雄浑，身体更是透着男人独有的力与美。兵器在他手里耍得是虎虎生风，他居然还能左右开弓，左手持剑右手握刀，杀气腾腾不啻为一员猛将。可如此国之栋梁，如今却被关在这牢笼之中，稍有差池便会身首异处。他，本不应如此，杜启明心中深为惋惜。喝！哈！刺砍劈挑，周盛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洁没有多余的修饰，招招都透着阴狠毒辣。杜启明两眼发光，看得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自己也能与他一样，舞枪弄棍威风凛凛。“好！” 啪啪啪，杜启明起身鼓掌，手都拍红了。

　　有观众就是不一样，更何况还是自己妻子，周盛安舞弄得更加卖力精彩绝伦。“启禀殿下，太尉王演之已到长秋宫外等候。” 闻言，周盛安放下手中兵器看将过来，杜启明回望微微颌首。“摆驾长秋宫。” “诺。”

　　皇后寝宫，外人不得随意入内，不论男女。王演之只能在殿外等候，幸好没等多久，远远就瞧见皇后步辇向他走来。王演之赶紧整理好衣衫，而后跪在地上迎接。步辇近到身前，“太尉请起，快随我进去吧。” 杜启明弯腰亲自扶起王演之，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长秋宫正殿。大家坐下，杜启明也不讲话，只唤宫女上茶。王演之也不便随意开口，毕竟对方意图不明，还是少说为妙。从善如流，他只专心品着皇宫的特贡茶。这种茶，他府上一大堆呢！当下，也只能做出很少喝的样子。

　　杜启明边喝茶边观察王演之，见如此沉稳，心想不愧是个老狐狸，政海沉浮多年的老妖精。晾他一晾的目的，首先为的是让两人都平静下，毕竟刚才都在赶路。其次，是为了摆足皇后架子，君臣有别。你现在势力再大，在皇后面前还是得跪着。再次，为的是显示自己的不懂事或者说自傲，日后有些什么举动，免得让王演之起疑心，一箭三雕。见他额上的汗渐渐没了，杜启明放下手中茶盏，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今日唤你来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想当面谢过大人。我能到如今地位，全都是您的功劳。” “老臣不敢。” 王演之中规中矩的回答。

　　“来人，赐太尉绢一百匹，帛五十。如此薄礼，还望太尉不要嫌弃才是。” “老臣拜谢皇后。” 王演之趴伏在地上叩拜。“昨天我去了东宫，这事想必太尉已有耳闻了吧。” 杜启明实话实说，暗地里却是淡淡的讽刺。王演之听懂了玄外音，不愧是朝中老臣就是沉得住气，此时脸上波澜未起。

　　“皇后贵为国母，自是众星捧月。” 哼！好个众星捧月，杜启明冷笑，这算是默认外加变相威胁？“我既为国母，自是要与太子还有两位皇子多亲近亲近，您说是不是，王太尉？” “这是自然。”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如今我虽是男子，却已为后。再说天子岂是常人？外面的事给我十个胆也不敢插手。” 杜启明端着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王演之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端坐下首。“太子还有皇子们的学业已经很久没人管着了。天子每日繁忙，这等事想是顾及的少些。” “当今天子乃国之圣主，明君。”王演之答。 “如此太子将来更是要子承父业，二位皇子也是将来国之栋梁。可是昨日一见，我心里不由得开始担忧，皇子们似乎对学习并未上心。回宫后，我思来想去，原来以为是太傅的错。”

　　说到这，杜启明瞟了眼王演之。王演之赶紧接话：“太傅乃由臣所荐，朝中大臣也朝议通过。太傅学识渊博闻名天下，堪当此重任。” “嗯，昨日一见，太傅着实令我印象深刻啊。太子还好些，皇子们年纪尚小。又只他们三个，整个房间空空荡荡没个人气。如若有些伴读，年纪相仿的，想是会好些。再者说，人多才有竞争，更能引人向上。三个皇子贵为龙子，如若还比不过那些个伴读，岂不是丢了皇家脸面？自己也将羞于见人。” 原来如此！王演之开口道：“老臣也想过为太子找些太子中庶子。可惜，至今未寻得良伴。多是些纨绔之辈，实在惭愧。”

　　“确实挺惭愧的。太子今年已经12岁了，现在连一个太子中庶子都没有，传出去莫不是让人说我薄待他们么？” “老臣知罪。” “我瞧着尚书令家的两个孩子不错。又是跟我一路上走来的，知根知底。如今，他们已为尚书令养子，身份上已无碍。再说，难得与三位皇子年纪相仿，又是两个勤奋好学的。”

　　王演之心里一顿，敢情早有预谋啊。这个皇后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他！不过，王演之转念一想，他如今的做法也未必没有周盛安背后指点。当初他不立太子中庶子就是怕太子以此结党，为了免除将来祸患，这才有此一出。没想到，周盛安借着皇后之口又卷土重来！皇后为了不失宠，必定对他言听计从。皇后一方面争了宠，另一方面又能借机再拉拢拉拢萧益，真是一箭双雕。也是，当初能把天子哄得连续两日留宿，这人的嘴也不简单。可如今皇后玉口亲启，说得有理有据，当下还真不好拒绝。况且人选都有了，怕是不点头都不行啊。

　　王演之无奈，也罢，到时候再往里塞些他的人即可，当下非常痛快的答应了。之后，杜启明目的达到也不再多留，两人又话了些琐碎事情，这才散了。以王演之如今地位，就算当面拒绝也可以的。只是，杜启明得了先手，王演之被他击中了死穴。一大早，杜启明就让大长秋拿着懿旨去太尉府。其实这种事情随便一个有些身份的宦官即可，大长秋不用负责这种跑腿事情的。按现在的话来说，大长秋就是总经理，你却让他去做外联部的事情，这不是大材小用嘛。

　　杜启明还非就大材小用了，一路上的仪仗也明明白白的告诉百姓这是皇后宫里派出的身份地位最高的宦官。虽然王演之他们住在贵族区，可并不禁止老百姓从这里走。所以，一路上招摇过市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他们眼里看到的是，皇后如此重视太尉。

　　皇后传太尉进宫的事，现在是全城皆知。如果王演之当面拒绝，那么好啊，不久后杜启明就会派人到处宣传，说太尉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欺负新任皇后，不把皇室放在眼里。再严重点，说他早有谋逆之心，他的门客就是最好的说辞。到时候再抓几个倒霉蛋，屈打成招做成实事。这样当然扳不倒王演之，他能养那么多门客，自然不怕你拿乔也有防范。可这种事毕竟烦心，没人愿意惹麻烦。况且，到时候杜启明实话实话，那么王演之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就大打折扣了。皇室虽然羸弱，可还没到说话没分量的地步。百姓们大多都是听天子的，他说谁是反贼谁就是，要不然王演之也不用挟持天子了，还省事呢。

　　王演之回府途中，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在马车上已经把太子中庶子人选一一列出。可以这么说，他早就有心理准备。自己也明白，太子要是一直没有伴读，即便今日皇后不提天子不提，也会有朝臣提的。这可是往上爬的好机会，谁会白白放过？王演之冷哼一声，皇后不过个黄毛小儿，也想与老夫拼权术？他不过拉拢了萧益一人，而他王演之推举剩余的人，更能扩大自己影响力。你想啊，如今宫中禁卫军还有东宫武贲都是他王演之的人，那些中庶子们的小命全被他一人攥在手里，他们的家族还不得继续对他马首是瞻？这皇后也太小瞧他了！看你倒是能翻出些什么花来！

　　很快，太子中庶子的人选隔天就上交到天子处。周盛安当堂拿出来让大臣们议论，因为年龄和身份限制，入选的人都很符合，很快就当庭通过了。不通过也不行啊，人选是人家太尉亲自定的，如今丞相一直重病卧床，当朝的也没有人能与他分庭抗礼。再说，入选的几乎都是在场大臣们家里的人，谁没事干跟自己过不去啊？其中最得意的，当属萧益了。他家里可是两个呢！云坚和刘一都名列在册。下了朝，萧益现在就跟王演之似的，几个大臣围住他东说西说。

　　哼！不自量力，路过的王演之瞥见了萧益春风得意的小样，心里非常不痛快。都是那些个无能属下，要不然，萧益早就剩副枯骨了！还有皇后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是找死！王演之想，也好，一般人突然间爬到皇后位置当然会美得做梦都能笑醒。暂且，就让这小子多睡会儿吧！王演之的阴狠没躲过萧益的眼，萧益皱眉怕是今后更加小心行事了。此事，皇后有点操之过急啊，唉。回到家里，萧益将刘一和云坚叫来，他表情严肃看着下首二人，却不开口。刘一和云坚对望，都不知所以，只好挺直身子坐得笔直。

　　打量了很久，萧益对现在二人非常满意。第一次见这两个小子时，瘦瘦弱弱的也没什么礼仪涵养，只是资质良好。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还有耳读目染，二人年纪小小仪态已是拿得出手了。虽然心中充满疑惑，可都非常沉得住气，面色如常。好，很好！萧益暗赞。这么小的孩子，确实难为他们了。可身在这个时候，只能如此。如今，便是他们一展宏图的大好机会！“你我三人一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现如今我也将你们收为养子。” 萧益说。二人齐齐磕头：“大人之恩情莫不敢忘！”

　　点点头，萧益接着道：“既为养子，你们姓氏我本不应干预。只是，云坚你本无名无姓。现下也只得个名，可愿随我姓？” 云坚闻言大喜过望，赶紧再跪地磕头：“多谢大人赐姓！” “如此，你进宫后也不会与礼数不合。此番进宫，相信你二人心中有数，乃大展宏图之际遇。太子聪明好学，沉稳有度，来日必定是明君。如今你们又与他患难与共，你们可明白？” “我等明白。” “当今皇后也与你们有患难之交。可是今日不同往昔，进了宫切莫以此作为骄傲的资本，切忌目中无人。” “小人不敢。”

　　“你们明白就好。在此不妨与你们直说，东宫一多半的人，上至武贲下至低贱宫人，莫不是王演之爪牙。东宫暗藏危机，太子时刻都面临着危险，且难以预料，只能小心防范。你二人此去言语上需多多留心，少说多看。其余的太子中庶子也都是王演之所选，低调行事。” “我等以性命起誓定护得太子皇子们安全。”

　　萧益非常满意他们的回答，笑着说：“你们二人资质良好乃可造之材。此番进宫定要好生习得本领，来日将大有作为。你们又是我萧益养子，哪怕战死沙场也将荣归故里。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建功立业才是正途！皇宫非寻常人家，更不是我萧益府邸。如若你们谁迷了眼乱了心，休怪我萧益不念当日之情，定亲手斩之！” “我等定不负大人之恩！如若日后二心，我刘一/我萧云坚，定将亲手取他首级献与大人！” “好！” 三人相视而笑，眼中尽是对未来的期望。

　　此时东宫，杜启明就像昨日对王演之说的那样，真的对三位皇子的学业负起责来。他见二皇子和三皇子不认真听讲，就亲自坐阵监督。三皇子不用说，他接受能力差，不勉强学多少是多少。倒是二皇子，就算志不在此，可也不能做个武夫一字不识吧。一个成功的将军光有武力是不够的，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没有足够的智慧是没办法胜任的。对于二皇子学武一事，杜启明则另有打算，现在只压着他学习。二皇子哀嚎不断，往日的小皮猴只能老老实实听讲。太子非常用功，不断提问太傅并且能举一反三。

　　杜启明心里对他非常满意，想想自己12岁的时候还在做什么呢？貌似还在胡吃傻睡一天到晚跟大人撒娇吧。真是环境造就人才啊！下了课，太傅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赶紧拜别了杜启明跑回家去了。速度快的，太子都还没来得及提问呢。现在就剩下他们四人，杜启明看看他们几个，说：“一起去御花园逛逛吧，你们也都累了一天了，放松放松。” 三皇子周定跑过来拉着杜启明的两根手指，软乎乎的小手暖得他的心都融掉了。四人前呼后拥的，阵势颇大的奔到御花园赏春景。杜启明命人在地上铺上毛毯，而后再放上软垫。旁边两个宫廷乐师奏着应景的乐曲，一萧一琴一香炉，雅致有趣。

　　太子周怀天吃着小点心，闭着眼欣赏音乐，手指在案几上轻敲合着节拍。杜启明见他唇红齿白仪容甚佳，翩翩风度君子如玉。小小年纪，还颇有些皇家威仪。长大后更加了不得了吧，怪不得王演之防他跟防仇人似的。

　　杜启明顺便喂了周定一口桂花糕，看他吃得喜滋滋的样子，嘴上粘了些碎屑，杜启明为他轻轻拂去。“武冲。” “儿臣在，母后？” 如果可能，杜启明真不想让人叫母后，但也实属无奈。“我与你直说吧。成功的武将不光武艺非凡，智慧也是重要的利器，你明白么？” “儿臣明白。可是。。。” “你想让你父皇失望？太傅可是王太尉亲自请来的，德高望重。况且，还允许你进到东宫与太子一同学习。” 杜启明直直看着他，周武冲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话中话，当即低下了头，之前确实是他考虑不周。

　　“不久后太子中庶子们就要入宫了，日后你们也好互相监督促进。但是，不可乱了身份，明白么？” “诺。” 太子二皇子齐声应答。现在人多嘴杂，可杜启明偏偏挑这时说，为的就是广而告之。王演之暗中想对三位皇子不利，也该思量思量。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他的探子。“太子中庶子中有两个人，名唤刘一和云坚的。他们与我乃患难之交。二人颇有些资质，你们可不要输给他们啊。当然了，如若他们二人以下犯上，尽可以就地处置。” 此话说得明白，告诉他们这二人是自己人，可以信赖也需要好好培养感情，来日将是助手。

　　但是，也告诉他们，如果那两个人起了异心，不用念及与萧家关系，直接斩杀。杜启明相信，萧益也是这么想的。三皇子不明所以，惯性的点头。太子与二皇子眼里则多了些许精明，他们二人与杜启明相视，而后一笑。大人的情绪是瞒不过小孩子的，更何况他们二人长期处于危险境地，看人也有一套。杜启明是不是与他们一条心，很容易看出来。至此，三人间的关系飞跃式发展，整个下午都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春景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