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札记

　　没有哪个女子，在她正好的芳华里，不曾有过朦胧的绮念。
　　我也是。
　　我不知道姑姑是不是这样，她从未说过，不过说了也毫无益处，因为她是马家的女子，马家的女人是不能和任何男人有所牵连。
　　即便如此，我还是偷偷恋慕上了一个男子。他大我三岁，眉宇间深刻着英气和霸气，棱角却是柔和的。他很爱笑，笑时唇角有梨涡，一种少年的纯真晕开在他的脸上。他是性格矛盾的人，我知道。
　　为了向他表白我的心意，我在那个盛夏的午后，走到四周是回廊的池边，将裤子挽高，踏入了那即使在盛夏也依旧冰凉的池水。
　　微微的凉意掠过我的腿边，踏足池底细细的软沙，我一步步向池中走去。
　　那池中央，盛开着曼妙的莲花，大朵大朵的盛开，朝着天饮露吞霜。它们蔓延到四周去，其中有一朵小小未盛开的莲，离池边最近，我就是要那一朵。
　　渐渐地，水没过我的膝盖，我高过膝盖的长裤也渐渐被水漫近，我伸出手去够那朵花，已经是极近了，却还是很不走运地滑了一跤，整个人跌落到水底。
　　幸而这水池不深，不善游水的我没有变成世上唯一一个溺死的马家后人。我从水中窜出，水迷蒙了我的眼，我的眼睛好酸胀。我揉了揉眼，继续去摘那朵花。
　　湿漉漉地上岸，虽然衣服贴在了身上十分难受，那湿湿的粘意象是在吸取皮肤的养分，让我有窒息的感觉。我整了整衣装，尽管还在滴水，却不妨碍我此刻的开心。
　　回家偷偷换了套衣裳准备出去，却被姑姑发现。她把我叫了过去，盯着我手中的莲花良久。
　　最后，姑姑说：“或许哪天你会发现，送这朵莲花并不实际。”
　　然后她转身离去。
　　以为严肃的姑姑必将会将我狠狠骂一顿，却竟然是没有。我吃惊地捧着莲花，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小鹿乱撞。来到了他家，敲门。
　　开门的是他，也是幸运的。我将手中的莲花递了出去，他握着门闩的手轻轻地接过莲花，然后笑。
　　他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说一句话。
　　又是一种良久的沉默。
　　我的耳膜感受到我的心在剧烈地打鼓。
　　最后，我羞涩地跑开，我以为他如我一样羞涩，所以才什么也没说。
　　直到回家之后，我的训练依旧，此刻的夏日，随便跑一阵便是大汗淋漓，更何况是两个多时辰的练习。
　　当汗水漫过了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水池里的自己，那样天真地去摘一朵莲花。
　　然后，在那机械动作之中，我恍然——
　　他用他惯有的笑来回绝了我的心意。

　　我逃避了他整整四年，这四年来，我长年在外追捕将臣，却总是无功而返。回家时尽量避过他家所住的小巷，然后又是懊悔自己。
　　其实可以大胆面对，但这样尴尬的处境，竟是四年却仍旧不敢释怀。
　　或许马家女子的执著，在对于逃避方面，也有所作用吧。

　　回到家中，对姑姑说：“姑姑，这次将臣又一次从我手中溜走。”
　　姑姑说道：“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马家之前那么多代都未成功，不代表你是例外……但，若你努力，成为这个例外也是很有可能。”
　　我答道：“是，姑姑。”
　　在我转身准备回房休息——我的计划是第二日继续出去追捕，姑姑忽然叫住了我：“有一个人过来了。”
　　我回头，好奇地看着姑姑。我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想的是他。
　　“他送来一朵早已干枯的莲花。”姑姑说道，“不过我说，他并没有必要送。既然已经干枯了，就代表已经无法挽回。”
　　我沉默未语。
　　“但他坚持要送回，他说不属于他的东西他不能要。”姑姑抬眸，看向我，“还记得四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送朵莲花并不实际。”
　　“姑姑？”我似乎有些明白姑姑的意思了。
　　姑姑笑道：“你可知道你姑婆与我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我只得摇头。
　　“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为何我姑姑如此早便夭逝，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了一个她所深爱的男子。”姑姑说道，“而那个男子，竟然就是当今圣上的亲爷爷。而当今圣上，你也知道，是我的朋友。”
　　我点头，表示明白。
　　“姑姑弥留之际，曾送给那个男子一条平安绳。”（这个是马庭柯的误解，事实上马舒妍在他与刘据第一次分离时便送了他平安绳。）姑姑说，“若是马家的女子死去，那条平安绳便会断，那个男子就会跑来替自己收尸——”
　　姑姑顿了一下：“能让自己所爱的男子替自己收尸，已经是马家女人最好的归宿。”
　　我明白了姑姑的意思。
　　马家的女子，不是送莲花的那样天真的少女。她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为了爱恨情仇而活。但至少归宿，可以由自己选择。
　　“我知道了。”我转身准备离开。
　　“去见他么？”姑姑忽然笑道，“你……有平安绳么？”
　　我恍然，表情有些尴尬，姑姑却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平安绳，递了过来：“你及笄那年，我最后一次替你梳头时留了一根头发，就是为了帮你编一条平安绳。”
　　“姑姑知道他……”我问。
　　“不知道。”姑姑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每个女子心中都一定有个那样的人。”
　　那您呢？您心中是否也有那样的男子？
　　我想开口问，最后却仍旧没有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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