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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瀚宇篇(2)
五年了,我一直无法忘记生命中最灰暗的那一天,凌芷出车祸的那一天,五年前的今天。当我连夜从上海赶回杭州,一步不停地赶到医院时,她已经不行了,就剩下最后一口气,旁边有人轻声说她一直坚持着,一直在等。凌妈妈哭得背过气去。我无法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她小小的身体插满了各种管子,头发早已剃光了,缠着纱布,透着一点触目惊心的红。我傻了一般,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张我爱了七年的脸,是那么惨白,再看不到一丝血色。她像是有所感应,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清亮亮,像是最清冽的潭水。看到我的时候她甚至还笑了,嘴角依然是那样甜美的梨涡。我靠近她,只来得及听见她说:“谢恩,你来了……”
我心如刀割,她叫我谢恩,因为最初认识她的时候,还是在大学的一个夏天,那天她抱着一大摞资料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和另外一个冒冒失失的女生撞上了,手里的资料撒了一地,我捡起落在我脚边的纸张递给他,老叶见到漂亮女生就爱跟人家搭讪,已经跟那个冒冒失失的女生聊上了,就这么认识了祝晓晓。
接过我手里的资料时她礼貌地道谢,她的声音很好听,她说:“谢谢你,我叫凌芷(领旨)。”我开玩笑地说:“这么巧?我叫谢恩。”她微笑着对我挥挥手,说:“再见,谢恩同学。”我愣在原地,老叶他们一阵狂笑,从此一帮人就开始叫我谢恩。
我始终记得那是我20岁的那年夏天,记得那一天满世界的阳光和蝉鸣,空气里飘着树叶被阳光炙烤后的气味,热烈而又清新,记得她转身离去的精灵般的背影,记得她清亮的眼睛,微笑着说:“再见,谢恩同学。”
她的气息一点一点弱下去,终于,她安然地偎在我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凌芷死了。
这个念头让我痛得发狂,我死命咬着牙,紧紧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她是那么瘦,在我怀里几乎像个小孩子。我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任谁劝说都绝不放手,妈妈哭得说不出话,抱着我的头,流着泪求我松手,我始终紧咬牙根置若罔闻,抱着她在ICU呆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老莫他们几个强行把我拉开。我疯了一般反抗着,一拳过去,老莫被打得嘴角开裂都一声不吭,只是沉默着和老叶老韩他们一起把我架开。
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忆起那样一种绝望,凌芷死了,我的凌芷她死了。
像是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一丝一缕的阳光。
我的心痛不可遏,血红着双眼咆哮着,我知道我的样子很可怕,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老莫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喘着气对我说:“凌芷为了等你,硬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坚持了整整五个小时,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这样抱着她不肯放手,她会比你更痛。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让她安息。”他说完了就进去帮忙了,老叶他们放开了我,我沿着墙面无声地滑下去,后背传来墙壁冰冷的温度,七月的杭州,忽然冷得像一个冰窖。
凌芷的葬礼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说话,没有表情地来来去去,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再也没人叫我谢恩了。我妈回德国前,拉我坐在后院里,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我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这个对我倾注了全部的爱与期望的女人,我的母亲。
八月的傍晚的阳光里,她的两鬓全白了。
她曾经也是个时髦妈妈,上美容院比谁都勤,可如今她的两鬓已经全是白发。
这两个月每每我夜不能寐的时候,她也几乎没睡过好觉,经常蹑手蹑脚地走到我床边,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我,我闭着眼睛装睡,却依然能够感受到她那沉沉的目光,我在这目光中不知不觉睡去,从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悄悄离去。
我忽然觉得很心酸,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凌芷,我再也不能伤害我深爱的母亲了。凌芷走了,可我知道她也一定希望我能够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于是我答应了我妈,收拾心情和她一起来到遥远的德国。临行前我把我那帮哥们约出来向他们辞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多说,只是平静地祝我一路顺风,然后嘻嘻哈哈地K歌拼酒,只是这一次,老叶终于没有唱他那首每回必唱的《鬼迷心窍》,而是豪迈地吼着:“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我骂他恶俗,自己却没出息地热泪盈眶。
那一天的最后,我喊住老莫,为上次打伤他向他道歉,他轻轻擂了我一拳说:“多大点事,已经好了,哥们之间说这些干什么?你也快走了,以后兄弟们就离得远了,你小子也别一去不回,总得回来看看,让哥几个也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空哥几个一起去看你,记住了啊。”我静静地不发一言,他拍拍我的肩,也没多说什么。
哥们,再见了,你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老陈要滚去当缩头乌龟了,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回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但哥们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们这帮两肋插刀的好兄弟的。喝完最后这杯酒,就挥手告别吧。
再见了,我的兄弟。
再见了,我的爱人。
再见了,我一生最美好的这段岁月。
时间过得真快啊,已经五年了。
回过神,我抬眼去看她,她把下巴搁在船舷上,看着眼前的风光如画,这时候转过头对我展颜一笑,“真美啊。”
她说完这句话就又转过脸去看着远方,而我只是看着她的侧影,她的眼中有流光闪烁,仿佛莱茵河的波光全都在她眼里汇集,微微笑着嘴角弯弯,弧度柔和。阳光清澈,将她的侧影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虚无,像是要消散在河风里,但是又听得清清楚楚,“是,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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