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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嘴里念叨着同一句话：九姑娘来了！
要说这九姑娘就要从寻芳园每年一次的选秀说起。
绿牡丹之前所说的姑娘们百里挑一并非虚言。这寻芳园每年一次选秀，选中的姑娘会成为这里的歌姬舞娘，歌姬舞娘可以选择卖艺不卖身，加之来寻芳园的客人非富即贵，所以姑娘们不但收入颇丰，还有机会攀上高枝变凤凰，因此每到选秀时间寻芳园是里三层外三层，光是每人一个中铜元（折合人民币2元）的报名费就能让寻芳园大大赚上一笔。
群芳宴是每三年举行一次，只有其中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参加。要在选秀中入选已是不容易，要在强手如云的群芳宴中拔得头筹是更是难上加难，而这九姑娘不但在选秀中一鸣惊人，之后的群芳宴中更是无人能出其右，现在她已然是寻芳园中的活招牌。
既是活招牌，见客的价码贵些也是常情，只不过她开的价码已经不只是贵一些了，而是贵得相当离谱——赏钱不能低于一个大金元。那可是折合人民币二千万啊！能买多少套房子啊！不但如此，她还另附有众多条件，比如客人与她见面时必须隔帘相见，比如客人不许和她说话，比如客人必须提前半年预约等等，最重要的一条是还要她心情好。
因此想要欣赏她超群的技艺，几乎是可遇不可求的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出现才会让众人激动不已。不过这都要归功于绿牡丹，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法子，每次群芳宴中这九姑娘倒都是挺赏脸的，这才让众人有了福。
当然，这些都是我向苏合打听来的，知道了这些，我对这位九姑娘反倒没那么大兴趣了，在我眼里她也就是一个大脾气的腕儿罢了。
能成为腕儿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实力非凡，确有过人之处的，这类腕儿有些大脾气只让人觉得那是个性，反倒提了他们的身价，另一种则是被炒作出来的，这类腕儿再来些大脾气，那就等于自取灭亡了。不知道这位九姑娘又是属于哪一种。
载着悠扬的笛声，一叶小舟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小舟上立着一个高挑的女人，那女人戴了一顶斗笠，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身上也只是一片素净的白，完全没有之前那些歌姬舞娘的艳丽之色。
然而她却让人挪不开眼。
她挺立的身姿宛如盛开在池中的一朵白莲，夕阳的余辉为这朵白莲晕上一层朦胧的金边。笛声正从她唇畔的长笛中舒缓地飘出，淳厚圆润回肠荡气，和着湖面的风吹皱了一池的秋水，吹散了她的衣带裙角，也吹醉了众人的心。
小舟渐行渐近，整个大厅已静无声息。
众人中有的睁大着眼睛，仿佛眨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有的拎着酒壶停在半空中，早已忘了倒酒；有的则是托着腮帮子，跟着笛声摇头晃脑。
小舟在经过石台的时候未曾有一分一秒的停留，似乎她的存在不过是个风清云淡的过客。和来时一样，那一叶小舟和着笛声又渐行渐远，最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有那一条长长的水痕还有笛子的余音在告诉人们曾经有那么一朵白莲在池中绽放过。
半晌之后仿佛睡美人的魔法被解除，大厅重又热闹起来，众人所谈论的每一句话还是九姑娘。
离开赏心阁的时候，我还沉浸在九姑娘的笛声中，短短的几分钟却是如此回味无穷，这位九姑娘在我心里一下子从一个大脾气的腕儿又变成了一个绝世级别的高人了，同时也更让我好奇斗笠之下的那张脸。不让人看脸是为什么呢？是惊天的绝色？还是被毁了容了？又或者只是想保持点神秘？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们已走到了寻芳园的门口，天色已是黄昏，路边的石龛里已点上了灯。我们走的早，园里的客人还未出来，路上的人又都是在家吃饭的时间，所以大街上稀稀落落的，完全没了白天时的热闹。
苏合的管家早已遣了马车在门外候着，正要上车时，街对角传来一阵短暂的狗吠。这一听就知道是一只防卫意识过浓的狗，把每一个经过家门的陌生人都当做了贼，这样的狗该说它是忠犬呢还是愚犬？我随意地往街对角瞥了一眼。
这一眼我的视线掠过了一个背影。
尽管天色已经昏暗，尽管眼神只是匆匆的一掠，尽管这个背影已经走远，但足以让我的心跳停跳一拍！迫不及待地将视线重新移回，对焦，然后那个背影就极富冲击力地撞上了我的视网膜，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只剩那个背影。我的血流开始加速，瞳孔开始放大，呼吸一直保持在了吸气的状态……
发生这一切其实只有短短的一刹，刹那之后……
“凯风！！”
我大叫着向那个有着火焰般红发的熟悉背影冲了过去，此刻的我早已忘记身边还有苏合的存在，也早已忘记我应该是个失忆的人。
还没迈开步我的手臂立刻被拽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拉力把我的手臂拽得生疼，但我已无暇顾及这疼痛了，只不顾一切地大喊着凯风的名字。
只可惜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他听不到我的呼喊。
我努力地想要挣脱苏合的手，他的手却力大无穷，就象个铁拷一样紧紧地箍着我，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眼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了一个转角处，我都要急疯了，一口就咬上了苏合的手。我是用尽了全力的，一口下去，血腥味立刻充满了整个口腔，但那只手还是牢牢地拽着我不放。
我死盯着他，咬得更狠更深了。
苏合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任凭我咬得他鲜血直流，只是紧拽着我，似乎那根本不是他的手，但是他的眼睛却告诉我他很痛。
痛，并不是因为我伤了他的手，因为伤在手上是不会悲哀的，唯有伤到心里才会有那样悲哀的痛，也唯有伤到鲜血淋漓的心才会有那样赤裸裸的悲哀。
我再是咬不下去了，在那双眼睛前，我的怒火一寸一寸化为灰烬，灰烬在心底积成了一寸一寸的愧疚，是的，我觉得愧疚。这并不是夕歌的心情，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心情，这样的心情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他明明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明明就是残忍杀害纤雪和炎尚的凶手，明明就是只想把兔子生吞活吃的狐狸，可我竟还是觉得愧疚。
我松了口，将口中的血一口啐在地上，偏过脸不再看他。
苏合擦去我嘴角的血，一言不发地把我拽上了马车。
马车上，苏合依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闭着眼僵直地靠在车壁上。看着他手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我撕了自己的衣角为他包扎起伤口，我感觉到他睁开了眼，那双眼一眨不眨地停在我身上。
“谢谢。”
“对不起。”
我们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
沉静的车里于是更沉静了，空气中有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而我们谁都不愿再开口来打破这种平衡。
冷静下来的我对之前的冲动开始深深地后悔，凯风名字的出口让我的谎言不攻自破，虽然苏合什么都没问，但我无法象鸵鸟般自欺欺人地认为那还是秘密。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凯风的安危，在这里苏合的耳目四通八达，他要找到凯风易如反掌，然后他会对他做什么呢？
我的眼睛偷偷朝苏合飘去，但是只飘到他的胸口我就垂下了眼，我没有勇气看他的脸，我怕我的心思会被他洞穿，只有忐忑不安地捏着手指。
“他不会有事的。”苏合慢慢地开了口。
平衡在一瞬间被打破。
我吃惊地瞪着他，原来我的心思早就被他洞穿。
苏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事实上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垂着的窗帘，半晌他才又道：“但是如果你离开我，那么……我会杀了他。”
他说得很轻，却字字清楚。
我的心冷了下来，他在警告我！在威胁我！我竟然还觉得愧疚，真是太可笑了！我不由攥紧了缺了角的衣袍，愤怒地几乎要将衣袍掐进自己的指肉里。
我现在可以选择明争也可以选择暗斗。
所谓明争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苏合，如果你杀了凯风那么我也会杀掉夕歌，大不了我自己也不活了。但现在凯风并不在他手上，过早地亮出底牌只会让苏合对我严加看管要死不能，那么夕歌这张牌就完全失效了。
暗斗呢？很简单，先假装服从安抚好苏合，然后趁机逃跑。之前逃跑失败是因为孤军奋战，现在不一样了，凯风就在附近，而且要是没有想错那么泷月将会是我们的战友。我把视线移到了靴子上，靴子里的东西仿佛回应我似的滚动了一下。
我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愤怒。缓缓地吐气，再睁开眼，我松开了紧攥衣袍的手，轻轻上前把头埋在苏合的胸前，双手揽住了他的腰：“好，我留在你身边。”
苏合象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赢了最后的一局，僵直的身体瘫软下来，他拥紧了我，一个如风中落花般轻柔的吻落在了我的发上。
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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