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弦音锈了四年

　　七月下旬，佟颜收到了央音暑期夏令营的通知。
　　是方辞易转发的邮件——作曲系和音乐制作系联合组织了一次创作采风，地点在厦门鼓浪屿。为期十天，食宿全包，还能拿到两个学分。
　　“尹和会去，”方辞易在电话里说，“邵亚澜也去。你要不要来？可以当志愿者，帮忙整理资料什么的。”
　　佟颜盯着邮件里的照片——鼓浪屿的红砖别墅，蔚蓝的海，凤凰花开得像燃烧的火焰。
　　他想去。
　　太想去了。
　　因为尹和会去。
　　因为……那是和尹和一起的旅行。
　　但他还有补习班——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母亲给他报了全科的冲刺班，每天从早上八点上到晚上六点。
　　“我……”佟颜握着电话，声音有点涩，“我得问问我妈。”
　　“行，你问问。”方辞易说，“夏令营下周一出发，你要是能来，周四前告诉我。”
　　挂了电话，佟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炎热的夏日。
　　补习班很重要——母亲说过很多次，高三这一年，决定一生。
　　但鼓浪屿……也很重要。
　　那是和尹和一起的十天。
　　可能是这个暑假，唯一的，能和尹和在一起的时间。

　　晚饭时，佟颜提了这件事。
　　母亲正在给他夹菜，筷子停在了半空：“厦门？去那么远？”
　　“嗯。”佟颜小声说，“就十天。是央音的夏令营，可以去学习……”
　　“你是四中的学生，去什么央音的夏令营？”父亲开口，语气严肃，“而且高三了，暑假多宝贵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佟颜急忙说，“但这是创作采风，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而且……我可以当志愿者，还能拿实践证明。”
　　“实践证明有什么用？”父亲皱眉，“高考加分吗？不加分就别去。”
　　佟颜低下头，不说话了。
　　母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父亲，叹了口气：“颜颜，爸妈不是不让你去。但高三真的特别关键。你看你这次期末考，数学才考了多少分？还不抓紧补补？”
　　数学——佟颜的弱项。期末考了112分，离年级平均分还差三分。
　　“我知道。”佟颜的声音更小了，“我会补的。但是……就十天。”
　　“十天能做多少套卷子？”父亲放下筷子，“颜颜，你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分轻重。”
　　分轻重。
　　佟颜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高考重。
　　未来重。
　　尹和……轻。
　　至少，在父母眼里，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佟颜给尹和发了条短信：
　　“鼓浪屿的夏令营，你去吗？”
　　几秒后，回复来了：
　　“去。邵亚澜和方辞易也去。”
　　佟颜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字：
　　“我去不了了。要上补习班。”
　　发送。
　　这次，尹和很久没回。
　　佟颜盯着手机屏幕，从亮到暗，再从暗到亮。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手机才震动：
　　“嗯。好好学习。”
　　就四个字。
　　很客气，很……疏远。
　　像老师对学生，像长辈对晚辈。
　　不像……尹和对佟颜。
　　佟颜放下手机，躺到床上。
　　窗外，夏夜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像在嘲笑他。
　　嘲笑他的懦弱，嘲笑他的无能为力，嘲笑他……永远只能看着尹和走远。

　　周四，佟颜还是去了补习班。
　　坐在教室里，听着数学老师讲三角函数，脑子里却全是鼓浪屿的照片——红砖别墅，蔚蓝的海，凤凰花。
　　还有尹和。
　　尹和在鼓浪屿的样子。
　　会穿什么衣服？会弹什么歌？会……想起他吗？
　　大概不会吧。
　　因为尹和有邵亚澜，有方辞易，有……新的生活和朋友。
　　而他，只是那个还在上补习班的高中生。
　　只能隔着手机屏幕，看尹和发的朋友圈。
　　如果尹和会发的话。

　　周六下午，补习班放学早。
　　佟颜背着书包走出教学楼时，手机震了一下。
　　是邵亚澜发来的照片——鼓浪屿的海滩，金色的沙滩，蔚蓝的海。照片里，邵亚澜和方辞易在玩水，尹和站在远处，背对着镜头，看着海。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
　　“佟颜你看，尹和装深沉呢。”
　　佟颜笑了，笑着笑着，鼻子有点酸。
　　他回：
　　“真好看。”
　　邵亚澜很快又发来一张——这次是尹和的侧脸。他坐在一块礁石上，抱着吉他，正在弹琴。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
　　“帅吧？”邵亚澜说，“刚才好几个女生过来要联系方式。”
　　佟颜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回：
　　“嗯，很帅。”
　　发送。
　　手机安静了。
　　佟颜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那张照片。
　　尹和在鼓浪屿。
　　在弹吉他。
　　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而他，在这里。
　　在补习班，在数学题里，在……没有尹和的生活里。

　　周日晚上，佟颜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鼓浪屿的海滩上。海很蓝，天很蓝，凤凰花开得像火。
　　他看见尹和——坐在那块礁石上，弹着吉他。
　　琴声很好听，但他听不清是什么曲子。
　　他想走过去，但沙子很软，走不快。
　　他喊尹和的名字，但海风很大，声音被吹散了。
　　尹和没有回头。
　　一直弹琴，一直看着海。
　　像一尊雕塑，像一幅画，像……一个永远触不到的人。
　　佟颜醒了。
　　醒来时，天还没亮。枕头湿了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他拿起手机，想给尹和发条短信，又不知道该发什么。
　　最后，他打开了相册，看着那张邵亚澜发的照片。
　　尹和的侧脸，在夕阳下，很美，很……遥远。

　　周一，夏令营出发的日子。
　　佟颜坐在补习班里，听着英语老师讲阅读理解，眼睛却盯着窗外。
　　尹和现在应该在机场吧？
　　应该登机了吧？
　　应该……起飞了吧？
　　飞向鼓浪屿，飞向大海，飞向……没有他的地方。
　　课间休息时，佟颜收到了尹和的短信：
　　“我们登机了。你好好学习。”
　　很简单的两句话。
　　但佟颜盯着那两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他回：
　　“一路平安。玩得开心。”
　　发送。
　　关上手机，继续上课。
　　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接下来的十天，佟颜过得很规律。
　　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补习班。晚上七点到九点，写作业。九点到十点，练吉他。
　　很充实，很……空洞。
　　尹和不在。
　　鼓浪屿的海风，吹不到北京。
　　那些照片——邵亚澜每天都会发，有时是风景，有时是美食，有时是……尹和。
　　尹和在琴房写歌，尹和在沙滩散步，尹和在咖啡馆看书，尹和在海边看日落。
　　每一张照片，佟颜都存了下来。
　　存进一个叫“鼓浪屿”的相册里。
　　存进一个叫“没有我”的记忆里。

　　第七天，佟颜收到了尹和发来的音频。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附件。
　　佟颜点开——是吉他声。
　　很轻，很慢，像海浪轻轻拍打沙滩。
　　像……鼓浪屿的风。
　　温柔地，轻轻地，吹过耳边。
　　弹了大概三分钟，结束了。
　　佟颜闭上眼睛，听着余音在空气里缓缓消散。
　　然后他给尹和发了一条短信：
　　“好听。叫什么名字？”
　　几秒后，回复来了：
　　“《七月海风》。”
　　七月海风。
　　鼓浪屿的海风。
　　尹和在海边写的歌。
　　一首……没有他的歌。

　　第十天，夏令营结束了。
　　佟颜在补习班放学后，收到了邵亚澜的消息：
　　“我们回来了！累死了！但好好玩！”
　　佟颜回：
　　“欢迎回来。”
　　然后他问：
　　“尹和呢？”
　　“他在琴房，”邵亚澜说，“说要把《七月海风》写完。”
　　又在写歌。
　　佟颜放下手机，背着书包往家走。
　　七月的北京，傍晚依然闷热。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鼓浪屿的日落。
　　但佟颜知道，不一样。
　　因为尹和不在。
　　因为……他没有去。
　　因为那个夏天，那个鼓浪屿，那首《七月海风》——都和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在补习班里做题的高中生。
　　一个，只能看着照片，听着音频，想象着尹和的世界的……旁观者。

　　那天晚上，佟颜写了一首歌。
　　叫《错过》。
　　歌词很简单：
　　“你去了有海的城市
　　我留在有蝉鸣的夏天
　　你写了关于风的歌
　　我做了关于你的梦
　　我们之间
　　隔着一整个鼓浪屿
　　和一整个回不去的夏天”
　　写完后，他弹了一遍。
　　弹得很慢，很轻，像那首《七月海风》。
　　像鼓浪屿的风，温柔地，轻轻地，吹过耳边。
　　然后他哭了。
　　不是因为难过。
　　是因为……释然。
　　因为他终于明白——
　　有些路，尹和要先走。
　　有些风景，尹和要先看。
　　有些歌，尹和要先写。
　　而他，要等。
　　等自己长大，等自己追上，等自己……有资格站在尹和身边的那一天。
　　而在那之前——
　　他会把这首《错过》，藏起来。
　　藏在琴声里，藏在日记里，藏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就像藏起那份，关于鼓浪屿的遗憾。
　　和那份，关于尹和的喜欢。

　　第二天，佟颜去琴行找陈叔。
　　陈叔正在给吉他换弦，看到他，招了招手。
　　“小颜来啦？听说尹和他们去鼓浪屿了？”
　　“嗯。”佟颜坐下，“回来了。”
　　“好玩吗？”
　　“应该吧。”佟颜顿了顿，“我没去。”
　　陈叔手上的动作停了。他抬起头，看着佟颜：“为什么没去？”
　　“要上补习班。”佟颜小声说，“高三了。”
　　陈叔叹了口气：“也是。高三重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陈叔，”佟颜忽然开口，“你说……我以后能追上他吗？”
　　“谁？尹和？”
　　“嗯。”
　　陈叔放下手里的吉他，擦了擦手，走到佟颜面前。
　　“小颜，”他说，“你不是要追上他。你是要……和他并肩。”
　　并肩。
　　不是追赶，不是仰望，是……并肩站在一起。
　　像两棵树，在同一个森林里生长。
　　像两颗星，在同一片夜空里闪烁。
　　像……尹和和他，在同一个世界里，各自发光。
　　“我能吗？”佟颜问。
　　“能。”陈叔很肯定，“只要你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
　　相信未来。
　　相信……有一天，他能和尹和并肩。
　　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弹着各自的吉他。
　　唱着各自的歌。
　　然后相视一笑。
　　说：看，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从琴行出来，佟颜收到尹和的短信：
　　“我回来了。你在哪儿？”
　　佟颜回：
　　“琴行。刚出来。”
　　“等我一下，我过去找你。”
　　十分钟后，尹和来了。
　　他晒黑了些，但精神很好。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裤子，背着那把深蓝色的吉他。
　　“尹和。”佟颜叫他。
　　“佟颜。”尹和走过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佟颜愣住了：“什么？”
　　“纪念品。”尹和说，“鼓浪屿的。”
　　佟颜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贝壳做的风铃，很精致，很漂亮。轻轻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谢谢。”佟颜说，声音有点哽咽。
　　“还有这个。”尹和又拿出一个U盘，“《七月海风》的完整版。你是第一个听到的。”
　　第一个听到的。
　　佟颜握着那个小小的U盘，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因为尹和记得。
　　记得他没有去。
　　记得他……想听。
　　“尹和，”佟颜抬起头，看着他，“鼓浪屿……好玩吗？”
　　“好玩。”尹和点头，“海很蓝，风很温柔，凤凰花开得像火。”
　　“那……你写的歌呢？”
　　“写完了。”尹和说，“叫《七月海风》。是……关于夏天的歌。”
　　关于夏天的歌。
　　关于鼓浪屿的歌。
　　关于……那个没有他的夏天的歌。
　　但没关系。
　　因为尹和回来了。
　　尹和带了纪念品给他。
　　尹和……把歌的第一个完整版，给了他。
　　这就够了。
　　足够他原谅那个错过的夏天。
　　足够他继续等下一个夏天。
　　足够他……继续喜欢尹和。
　　“尹和，”佟颜小声说，“下次……我也想去。”
　　“好。”尹和点头，“下次，我们一起去。”
　　下次。
　　我们一起去。
　　像一句承诺。
　　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一个关于……并肩的承诺。

　　那天晚上，佟颜把那个贝壳风铃挂在窗前。
　　夏夜的风吹过，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像鼓浪屿的海浪，像《七月海风》的琴声，像……尹和说“下次我们一起去”时的语气。
　　很轻，很温柔，很……值得期待。
　　然后他打开电脑，插上U盘，点开《七月海风》。
　　吉他声响起——
　　很轻，很慢，像海浪轻轻拍打沙滩。
　　像鼓浪屿的风，温柔地，轻轻地，吹过耳边。
　　像那个错过的夏天，在琴声里，重新回来。
　　佟颜闭上眼睛，静静地听。
　　听着听着，他笑了。
　　因为知道，虽然没有去鼓浪屿。
　　但鼓浪屿的风，已经吹到了他心里。
　　因为尹和记得。
　　尹和回来了。
　　……还有下次。
　　而下次，他会去。
　　会和尹和一起，去看海，去听风，去……并肩站在一起。
　　在那之前——
　　他会好好长大。
　　好好追上。
　　好好……等着尹和。
　　就像等一个夏天。
　　就像等一阵风。
　　就像等……一个并肩的未来。
　　而那个未来，不会太远。
　　佟颜相信。
　　就像相信风会来，海会在，夏天会再次到来。
　　就像相信……尹和，终究会回头。
　　看见那个，一直在等他的佟颜。
　　然后说：看，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并肩站在一起。
　　在这个有风有海有夏天的世界里。
　　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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