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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面条
正一玄门有一禁灵之地,锁灵阵法下,其间草木绝灵,连鸟兽亦不愿踏足,这是宗门为惩戒门下弟子特意设下的场所,即思过崖。
李文道的禁期早已结束,眼下思过崖空无一人,一片死寂中,一重物落地声便格外刺耳。
思过崖下不足百里,施其双目赤红,像是入了魔障一般,拿着剑对着树疯砍着。
“贱人,都是贱人。”
一晃数月,施其早已痊愈,可收回代管弟子事务一事,大长老却迟迟没有提及。施其几番暗示,都被大长老以司徒烈在外追查叶蓁,便宜行事为由推后了。
司徒烈办事不力,宗门不去问责也便罢了。大长老竟是偏心至此,连他的大师兄之位都要给出去么?
这怎么可以,我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该死,通通都该死。
身后林子已倒了一片,施其的剑却挥得越发快了。
这几日明日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对着他恭恭敬敬,面上笑得那么虚伪,从前他待这些人多么好,如今竟是都忘了么,都是些踩高拜低的贱人!
“贱人,都是贱人,该死,司徒烈你该死,贱人,挡在我前面的人都该死,通通该死。”
树轰然倒下,一片红叶被尘埃激起,飘飘荡荡来到施其身前,红色,该死的红色。
叶蓁,你该死。
其实很奇怪,叶蓁不爱红衣,素日穿的也是普通的弟子服饰,她性子清冷,整个人都与红色没有一点关联。可她住在岁红顶,一个遍植红枫的地方,张扬的色彩,叶蓁万中无一的天赋,于是弟子自发为她‘加冕’,叶蓁被赋予了红枫的颜色。
命运啊,有些人避不及,有些人求不得。
红叶被拦腰斩断,施其看着落在沙土上的残叶却仍觉不解气,他狠狠踩了一脚,不住地碾压着。
“蠢货、都是蠢货,马上就结束了,马上就结束了。”
“哈哈哈——”
—
“没事的,我们赶紧走,不会撞上太虚道宫其他弟子的。”
灵舟一路远去,身侧的叶蓁却独站在船头,垂眸远眺一副出神的模样。闻诗以为她担忧那人人追上来,于是温言安慰着。
叶蓁摇着头,她倒不是在担忧这个,她只是有些好奇那人的身份,正欲开口辩明,余光却瞥见闻诗的指尖在不安地摩挲着。
还想着宽慰自己,原来担忧的是另有其人啊。叶蓁忽觉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知道,那人看着脑子不太好,说话也是语无伦次的,想来不会有人信的。”
这样的俏皮话,竟然从一向沉稳的叶蓁口中说了出来,闻诗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连嘴都因惊讶不自觉地张开了。
叶蓁也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了声,继续道:“就算追上来了,也没关系,有我呢。”
这话更奇怪了,人都什么都没说呢,叶蓁话语一滞,又连忙移开了话题:“那人应当是太虚道宫的内门弟子,年纪瞧着也不大,竟已是化神后期,怎么从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号?”
闻诗还沉浸在那句‘有我呢’中,修士与天争命,生死虽无常,却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除了启北道君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没事,有我在。’
分明不染情爱,怎么就那么悦耳,这么让人心动呢?
看着叶蓁因等不到回应,投来的略显疑惑的眼神,闻诗轻掐了指尖,让思绪尽快抽离出来。
“我亦是不知。”她想了想,又解释道:“许是常年在门内闭关吧。”
这可能性其实也挺大的,毕竟方才这位道友思绪实在有些……跳跃?何况太虚道宫底蕴深厚,许也不需这样一个弟子出来抛头露面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叶蓁了然地点点头。
知晓浮生岛有传送法阵,二人也不愿意再将时间耗在浪荡海上,于是径直折返了回去。
数日未见,浮生岛仍是那副安静祥和的模样。
二人这次从另一个方向上岛,远远便望见一片橙黄的——麦田?
叶蓁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望见那沉甸甸的麦穗,根根挺立的麦芒,叶蓁还在想,她是不是误进了什么法阵,入了幻境?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俱是不解。
“无妨,随机应变!”闻诗说着,手已经抚在了剑上。
一片平静,像是入了人间农家的麦田,但又那么诡异,听不见任何细微鸟叫虫鸣。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甸实的麦穗从指尖划过,触感分明,叶蓁微怔后,反手摘下了一颗饱满的麦子,指尖稍一用力,碾开了。
坚硬的麦壳、淡黄色的麸皮、以及洁白如新雪的细粉,叶蓁下意识地凑近轻嗅着。一股纯粹的、浓郁的谷物暖香,混合着泥土与阳光的气息铺面而来。
像是唤醒了什么深埋的记忆本能,叶蓁竟生出一股想舔舐的冲动。
“这好像不是幻境。”闻诗也摘了一株麦子,对着阳光旋动着,指尖一下下戳弄着麦粒。
“你们在做什么?”
“我的麦子!!!”
一道惊呼声,打断了二人的动作,一个小姑娘炸呼呼地跑了过来,看着闻诗手上的麦穗,指尖颤抖,满目痛心。
正是她们二人初至浮生岛,遇上的第一个姑娘。
“又是你们!”
这姑娘显然也是认出了她们,她瞪着二人,声音像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一般。
“见愉不可!”
不等叶蓁二人开口,又是一道女声响起,一女子以极快地速度御剑而来,瞬息来到三人身边。
她向前半步,轻轻将见愉拢在身后,随后向着二人躬身、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浮生岛一持妄,见愉年幼,若有言语冲撞,我代她赔罪,还望二位仙友海涵。”
持妄说着示意见愉俯身赔礼,迎向二人的目光却始终温和坚定。
她是元婴修士,一眼便看出二人修为不凡,做低请罪也不过只是一个试探。若二人真要深究,她们浮生岛也断不能,让弟子在自家的地盘被外人欺负了去。
本就是些微末小事,何况又是自己有错在先,二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叶蓁下意识对着二人还了个礼:“在下一时失态,该当向见愉赔罪才是,道友万勿介怀。”
闻诗也俯身行礼,但她的注意却始终没有从麦穗上移开,她将麦穗举至身前,对着叶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持妄见是个意外,本在等着见愉说句好话,了了这事。却不知为何,见愉仍是气鼓鼓的,任她如何偷偷戳弄,就是倔强地不开口。她陡然也生了几分恼怒,猛地听见这话,却也移开了注意,用一种复杂的视线看着闻诗。
叶蓁却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闻诗从小在宗门长大,怕是没记事就开始了修行。启北道君也不像是个贪恋俗物的性子,闻诗怕是没吃几餐饭,就开始用辟谷丹了。
闻诗通读《药典》,竟在这小小麦穗上碰了壁,这么想着,叶蓁还有几分想笑。
她是想着,可有人真的笑出了声。
“噗,哈哈~你怎么这都不知道!”
见愉从持妄身后探出了个头:“这是麦子,煮粥、做饭,是拿来吃的。”
见闻诗面上仍是茫然,见愉有些焦急道:“就是麦子啊,可以磨粉,做包子、馒头,生日面你总吃过吧,那就是麦子做的啊!”
闻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陌生的词,刹那间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下意识看向叶蓁,像是寻求一个现实的结点。
叶蓁冲着闻诗点了点头,“这是麦子,凡间的吃食。”
“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
于是闻诗也满意地笑了,“好。”
“唉,等什么下次啊!这不有现成的吗?”
知晓闻诗连生日面都没有吃过,见愉霎时对她起了一股怜爱之心。
多可怜的人啊!
见愉不自觉便给闻诗脑补了一段,身世流落,食不果腹的过往。
像是一下拉进了距离,方才对二人的怒意也消散了,她几步上前,拉上了闻诗的手:“走,我们搞面吃!”
闻诗对着突如其来地热情有些无措,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叶蓁,却见叶蓁只是对她笑着,于是闻诗鬼使神差地跟上了。
这叫什么事啊!
一旁的持妄眼睛都要眨得抽筋了,可见愉就像是见了肉骨头的小狗,亮着眼睛,冲着闻诗便直勾勾地去了。
阻止不及的持妄只好僵硬地笑着对叶蓁说:“这,道友见谅,见愉被宠坏了……”
啊!这小混蛋,今天是不是把脑子落在家里了?送客,送客啊!
持妄内心抓狂,面上却还得维持着温和的模样。她像是个苦命的母亲,对着被自家小孩拐走的别家小孩的家长,伸手做出迎客的手势。
这,好像是有些不妥当。
犹豫的念头只在脑中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在深海极轻地搅动了一下水流,连一个完整的气泡都没有形成,便消散了。叶蓁第一次做出自认无礼的举动,她对持妄说:“那便有劳了。”
外间风云交汇,何必期望明日。叶蓁看着闻诗的背影浅笑着跟了上去。
“很快地,很快就有的吃了。”
见愉拉着闻诗走到了麦田的尽头,对着一望无垠的金色麦浪,无比郑重地将手抵在胸前,告诉闻诗说:“做面第一步——割麦子。”
浅绿色的灵力从见愉指尖飞出,飞向麦田,不过几息就卷着一大捧麦子飞了回来。
“然后第二步——磨粉。”
见愉打了个响指,那麦子便被灵力碾碎,灵力极为熟练地包裹着白色的粉末,麦壳、碎屑便稀稀落落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然后第三步——做面条。”
见愉说着,裹着麦粉的灵球便飞到了持妄的身前。
“当当当当,就是这么简单。”
见愉拍去手上不存的灰尘,一下跳到闻诗身前,拽着闻诗地袖子,颇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学会了吗?”
似乎、可能、好像没有任何难点,闻诗愣愣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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