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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杨慕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击中的雕像,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蒋满盈那些淬了冰碴子的话,一字一句,像钝刀子割肉,把他最后那点不顾一切的冲动剐得干干净净。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走廊里只听得见彼此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神里那种疯狂的决绝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绝望的平静。他看着蒋满盈,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好。”就一个字。
“你喜欢这身衣服,是吧?”
“行,那我不脱了。”
他不辞职了。但他也没法再以原来的身份、在原来的位置待下去。他猛地转头,目光越过蒋满盈的肩膀,钉在刚从局长办公室追出来、脸色铁青的全嘉和身上。
“全局,”杨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砸在空旷的走廊里,“那我申请调职。”
他抬手指着蒋满盈,眼神却死死盯着全嘉和:“把我调到强戒所,我陪他。”。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笑容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担当:
“你们都没人要的麻烦,我要。”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了七年的愤怒和痛悔,眼眶通红:
“他因为你们下了地狱,我会一步一步拉出来!拉出来,护在我身边。护他一辈子!”
他喘着粗气,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七年……我竟然七年都没敢真正信他一次……”
“从今往后,”他死死盯着蒋满盈,一字一顿,像发誓,也像诅咒,“我杨慕要是再怀疑你蒋满盈一个字,我天打雷劈!”。
蒋满盈被他这番话砸得头晕目眩,心口像被撕裂了一样疼,他强撑着冷笑,用最伤人的话反击,想逼退他:“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你没听到吗?”。
“我喜欢你!”杨慕猛地吼了回去,声音炸裂在走廊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和执拗,“还有!就算你不拿我当恋人,我还是你哥!我亲眼看着你从个半大孩子长起来的!我照样会护着你!护你一辈子!你管得着吗?!”。
“你不许去强戒所!”蒋满盈急了,口不择言,“少给我自作多情!当好你的刑侦支队长!你要敢让我在强戒所看见你——”他顿住了,那句“看见你就死在你面前”的狠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敢说死,“看见你穿上那身管教的皮,我立马一头撞死在强戒所大铁门上!让你上班第一天,就捧着我的尸体回家!让你做一辈子噩梦!梦里我也天天缠着你!你就记住,我蒋满盈就是你杨慕害死的!”。
“你敢!”杨慕眼睛血红,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我会铐着你!二十四小时盯着你!绝不会给你这种机会!”。
“你不可能铐我一辈子——”蒋满盈近乎绝望地呐喊。
“我就要铐你一辈子!”杨慕低吼着打断他,偏执得像个疯子,“让你再也死不了!跑不了!只能待在我身边!在我眼皮子底下!永远都逃不走!蒋满盈,我们走着瞧!”。
蒋满盈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气又急,还有一种更深的心疼绞着五脏六腑,他只能用更激烈的言辞攻击他,想把他推回“正轨”:“杨慕!你醒醒!如果今天换做是你犯了纪,我会亲手送你进去!这是铁打的纪律!是不可逾越的红线!你一个刑侦支队长,稳重一点行不行!你这副样子,市局的脸往哪放?!怪不得七年都升不上去!就你这样的,真上去了,津关刑侦才算完了!别这么感情用事!你稳重一点行不行?!”
被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现在指着鼻子骂他不稳重。杨慕听着,心里酸涩得厉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好。”杨慕忽然松开了他,后退一步,脸上的疯狂和偏执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我稳重。”
他说完,转身就走,不是离开,而是径直朝着全嘉和的局长办公室大步走去。梁渡想拦,被他一把推开。
他冲进办公室,无视全嘉和的呵斥,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找出那个平时备用的电动推子。他按下开关,推子发出嗡嗡的蜂鸣。
“小石头!你疯了吗!这是市局!形象!脸面!”在全嘉和惊愕的目光和的痛心疾首的吼声中,杨慕抬手,将推子贴上了自己的鬓角。
一缕缕黑发落下。他动作很快,很稳,面无表情。几分钟后,一颗泛着青茬的、光溜溜的脑袋出现在镜子里。他扔下推子,看向全嘉和,语气平静无波:
“你喜欢的小白脸,没了。我是刑侦支队长,靠本事吃饭,不靠脸。以后宣传骗人的活儿,找别人去。我不干了。”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跟到门口、脸色煞白的蒋满盈,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责:
“当年要不是我……把这孩子骗进这行,他根本不会走上这条路,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光这一个,我就够下地狱的了,不敢再作孽了。”
“你想要小白脸,再找一个去。我现在就这样。你要不想要,”他看了一眼蒋满盈,眼神复杂,“干脆辞了我。我去强戒所门口卖红薯。吴执卖了七年,我还怕卖不了两年?”
要不是这张小白脸,他家……那就不是他家了的,他们再遇不到了,但至少,那个孩子可以在阳光下安然长大,不用经历后来这一切腥风血雨,不用变成现在这般遍体鳞伤的模样。
那个孩子,一直以为那颗子弹壳,是他这个教官送的,以为是期许,是传承。可他当时自己都像个丧家之犬,即将黯然离开,怎么还可能让新认识的小朋友,去碰触他那个充满硝烟和血腥的世界?他当时送的,明明是一副望远镜。让孩子往远了看,去看更广阔的天空。因为那是他在武警支队的最后一天了,要办离职手续去不了,只托柳毅转交。可柳毅……柳毅送的是子弹壳。孩子问谁送的,柳毅让孩子猜。孩子记得他说过自己是狙击手,自然就猜子弹壳是他送的。于是那颗子弹壳,被打孔穿上绳,戴在了孩子脖子上,再没摘下来过。
这都是因为柳毅!可柳毅代表的是所谓的大义,他就算心里怪,又能如何?他只能怪自己。
那孩子,是个小颜控。就喜欢他这张脸。
小白脸。
杨慕的苦笑僵在嘴角,恍惚间,时光倒流,他又被拽回了十五年前那个喧闹又压抑的附中校园。
“凭什么他能不军训,我们就都得训?”
“何止军训?人家连入学考试都免了!”
“为啥啊?”
“听说家里是‘学阀’,路子硬呗。”
“什么学阀子弟,就是个资助的贫困生,跟捡来的流浪猫差不多……”
“……学阀就是牛啊,随便捡只阿猫阿狗都能塞进附中,还搞特殊待遇。”
“要是正经的学阀少爷也认了,人家出生就在罗马。可现在连这种来路不明的野狗崽子都能随便进,附中真是没门槛了!”
“要是攀上学阀就能进附中,那我们挤破头考进来算什么?”
“虽然不是正经少爷,但来头怕也不小,江教授天天豪车接送,亲儿子都没这待遇,怕是私生子吧……”
“哦,那就能说通了。”
“学阀家的私生子?哼,娇弱得跟个小姑娘似的,风一吹就倒……”
“哎哟,说两句就哭鼻子?”
“爱哭包,娇气鬼,女娇娥——”
“我不是女娇娥!是男儿郎!”
“说反啦!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这么娇气就会哭,去告状啊!找你那出轨的爹给你出头啊!看他敢不敢!”
“还训什么练读什么书,跟你那不要脸的爹后头哭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女娇娥,你没军训,吃什么饭?一边凉快去!”
“……”
那个瘦小的身影,总是缩在操场角落的长椅上,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小猫崽。他会用极低的声音,一遍遍固执地喃喃自语:
“我不是女娇娥,我是男儿郎。”
“我是坚强独立的男儿郎,不是娇气怯弱的女娇娥。”
“我也不是……‘小豆子’。”那个充满轻蔑和侮辱的绰号。
杨慕记得清清楚楚,他跟着当时还是全支的全局来附中负责新生军训,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个孩子。精致秀气得像个瓷娃娃,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格外瘦小,在人群里特别扎眼。他亲眼看着这孩子被同学推搡、辱骂,偷偷抹眼泪,然后又抱着那副满是伤病的小身板,倔强地参加训练。因为动作跟不上,被本班教官柳毅吼得瑟瑟发抖,半天功夫,“蒋满盈”三个字就成了全操场皆知的笑话。最后,这孩子像块烫手山芋,被扔到了他这个“不带新兵班、只负责刷脸招兵”的闲散教官手里。
他看着他那么辛苦又倔强地训练,看着他被室友追逐,殴打,后来更甚……腰带扔学校门墙外,帽子扔喷泉水池,扔高空电线上,就连被褥都被扔出窗外,然后被迫迟到,又挨训,挨罚。却始终不肯向老师求助——那孩子固执地认为“告状”也是错的。于是,这个乖得让人心疼的孩子,硬生生被逼成了别人口中的“刺头”。
杨慕暗地里想办法护着,可他在学校的时间有限。他必须教会这孩子自己保护自己。每个教官都可以选一个人进擒敌拳方队,而他选择了这个不被所有人看好的孩子。
“我要那个小刺头。”他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当时还是支队长的全嘉和皱起眉:“杨慕,你要带刺头兵?”
“是。”杨慕回答得干脆,“我就爱带刺头兵。带好了,才是本事。”
“行!”全嘉和挥手,“把你的刺头兵带过来!带不好,我拿你是问!”
“是!全支!”
他找到柳毅:“班长,我来领人。”
柳毅看了眼孩子,又再看向他,笑问,“你把我领队要走了,我再找谁去当呢?”。
他家小朋友其实可聪明、可厉害了,被他带了两天,不对,一天半,就已经学会了所有单人、队列动作。还成了排头兵,成了班级领队。
他大声说给众人,“班长您带着一个班,我就带过这么一个,您有无数的选择,我可就只有这么一个。班长您说,这于情于理,是不是都该给我?”又再近前一步,低声说给柳毅,“谁让你不停欺负我家小朋友的。您要教不了,我就来教了。”。
柳毅乐了:“嗬,这都成你家的了?”。
“那部队就是家,战友就是亲人。我带的小兵仔,可不就是我家小朋友。有问题么?”。
然后这才把他拉进了他带的擒敌拳方队,想教他学拳来保护自己。可那孩子就是守着死板的规矩,怎么都不肯还手,还是被人欺负。他实在看不下去。只能用上了极端手段——
就这样,他把蒋满盈拽进了擒敌拳方队。他想教他拳法防身。可这孩子骨子里刻着规矩,死活不肯还手,依旧挨欺负。杨慕心急如焚,只能下猛药——
他猛地拧过蒋满盈的手臂,孩子疼得“嘶”了一声,眼眶瞬间红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别人就算了……教官,您、您为什么也要这样欺负我?”
“因为你好欺负!”杨慕冷着脸,话音未落,抬脚就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孩子吃痛地“呜”了一声,身体一缩。杨慕哼道:“看见没?连还手都不会?”
“还手就是打架啊……我不想跟人打架,那是违反纪律的,我是班长,更应该……”孩子的话没说完,右手臂被猛地向后一扯,脖子被杨慕一条胳膊紧紧箍住!
“我不管你的‘应该’!”杨慕的声音压在他耳边,带着刻意营造的凶狠,“你一天不还手,我就一天不停欺负你!你越忍,我越得寸进尺!推你不够,就踢你;踢你不够,就揍你!再进一步——”他手臂猛地收紧!
其实力道控制得刚好,但孩子已经忍不住咳嗽起来。杨慕在他耳边冷冷道:“不小心勒得没气了,也就是个‘意外’,对吧?你的小命没了,我的自由也没了。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他稍稍松劲,留出喘息空间。等孩子平复些,才问:“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孩子愣了几秒,突然,左臂手肘猛地向后击向杨慕腹部!同时身体左转,左手迅速穿腋下压肩!杨慕配合地闷哼捂腹,手上力道一松。孩子趁机双手协力,将他右臂下压反关节,制在垫子上!杨慕作势挣扎,孩子情急之下,整个身体压了上去!
“不许动!”孩子的声音带着惊慌,却努力凶狠。可一低头,对上杨慕扭头的笑脸,他像被烫到一样松手。
杨慕翻身坐起,拍着灰笑:“这不学得挺好?还会举一反三!小朋友,很聪明嘛!”
孩子手足无措:“我、我刚才……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啥?”
“就、就把您压住……还吼您……”
“我得寸进尺欺负你,你当然得用硬手段!得让欺负你的人知道,你不好惹!一味忍让,没用,也不对!”杨慕看着他,“刚才谁欺负你来着?”
“您……”
“那我刚才过不过分?”
“有、有点……”
“只是有点?”
孩子低下头:“很多……”
杨慕轻笑,揉他头发:“所以,你就该用更‘过分’的手段回敬!记住了?”
他收敛笑容,正色道:“好!我时间不多了,”他看着孩子,眼神严肃“必须最快速教会你擒敌拳。你给我认真学!不然……”他作势扬手,“真打你屁股!”。
初中军训本来就只有七天,这孩子还缺了两天,两天学军姿队列了,擒敌拳本来就只剩两天。而他离退役也就这两天了——他甚至没能去看最后一天的汇报表演,后来因为好奇那个‘小豆子’绰号来历的孩子,看了《霸王别姬》后,红着眼睛跟江老说,“小石头怎么那么坏呀!他都不要小豆子了。他坏透了,是个薄情郎,负心汉。”,”骂的就是他这个不告而别的教官。这还是后来从江老那儿听说的。他真的看了,办完手续后,拿望远镜看的,是这小笨蛋不知道,想到这里也是不由一笑。他甚至还给了他一副呢。……结果,阴差阳错,心意被错认,礼物被混淆,真是造物弄人。唉,这就说他教他学拳。
他指着自己的下巴,对面前那个瘦弱、眼神怯生生却异常执拗的少年,“勾拳打下巴,来,往这打。”。
少年连连后退,双手乱摇:“不能打——绝对不能打!”
“为什么不能打?”杨慕皱眉。
“因、因为……”少年急得脸通红,语无伦次,“这么好看的脸,打坏了怎么办啊!”
杨慕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像结了一层冰霜,周遭空气都冷了几分。“就连你……”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深的失望和自嘲,“也是这样看我的?长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我的错吗?”
他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少年所有的心思:“你知道我在支队花了多久,才把‘小白脸’这个称号,从我身上撕下来吗?九个月,零二十一天。我拼了命地练,玩命地出任务,直到今天……”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无尽的疲惫,“直到此刻,还是有人,第一眼看到的,只是这张脸。”
少年慌了,拼命摆手,眼圈都急红了:“没有!教官!我真的没有那样想!我真的没有——”
“教官您、您别生气,也别伤心,我刚刚真是胡说八道的,没那个意思——”他几乎要哭出来。
“没有?”杨慕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眼神更冷,“那你刚才说‘胡说’的,是哪一句?哪个字?”
“我、我我我我……”少年被他逼问得手足无措,最后自暴自弃般地喊道,“我就是觉得您好看!特别好看!所以不能打!”
“觉得我好看?”杨慕气笑了,指了指训练场,“那你来学擒敌拳干什么?摆着看?”
“是您让我学的啊!”少年委屈地扁嘴。
“哦,现在我不了。”杨慕作势转身,“不学就算了。”
“我学!我学!我真学!”少年立刻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像怕他跑了似的,“我刚才说错了!是我胡说!”
“‘逼’?”杨慕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是我主动要学的!没有逼!绝对没有逼!”少年赶紧立正站好,大声保证。
“没‘逼’?”杨慕挑眉。
“没逼!”少年喊得斩钉截铁。
“那你好好学么?”
“学!往死里学!”
“好。”杨慕的眼神终于缓和了些,但依旧严肃,“那我就好好教。记住,就算是一只看起来再温顺的猫崽子,真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也得学会亮爪子挠人。你今天要是亮不出让我满意的爪子,”他语气陡然转厉,“我就给你屁股打烂,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回忆的潮水轰然褪去,只留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硌在胸口。杨慕抬手,掌心缓缓抚过自己刚刚剃光、泛着青茬、触手冰凉刺手的头皮。那粗粝的触感,像砂纸一样磨着他混乱的思绪。
当年,他用了近乎残忍的严苛,逼着那个瘦弱的孩子在两天内学会了擒敌拳。他拧过他的胳膊,箍过他的脖子,打过他的屁股,只为逼出他一丝反抗的血性,让他有力量在欺凌面前站稳,让他能在学校里活下去。他以为自己是在给他一件防身的武器,一件护体的铠甲。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正是他亲手教的这身拳脚,这求生的本事,后来竟成了将孩子推入那个吃人地狱的凭仗之一——因为“能打”、“有用”,所以才被选中,才被扔进那个更加残酷的角斗场。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是啊。小石头,真的是坏透了。
也许,这张惹眼的脸,才是真正的原罪……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被全支以‘刷脸招兵’为由带去附中,他们根本就不会相见。如果不是这孩子当初鬼迷了心窍,偏偏固执地喜欢上这张脸,是不是后来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要不是,这孩子……或许还喜欢着这张脸,他今日的决绝,又何止是剃掉这三千烦恼丝这么简单?
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过更极端的念头——
想要亲手剥下这层惹祸的皮囊。连根拔起。
但最终还是留了一线余地和……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底的酸涩,迈开脚步,极轻地走到那个已经长大、却依旧伤痕累累的“小朋友”面前。
杨慕看着他,努力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近乎破碎的笑,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料想的温和,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和释然:
“看,”他指了指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声音沙哑,“那个该死的小白脸……没了。”
他顿了顿,像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又像在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以后……再也没法害着你了。”
他说完,没敢去看蒋满盈的反应。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忍。他怕看到对方眼中的厌恶,更怕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舍和动摇。他迅速转回身,背脊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鞋底敲击在光洁的走廊地砖上,发出沉闷而孤独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信念和过往之上,走向一个未知的、却必须由他独自面对的未来。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迈步走入。在金属门合拢的瞬间,他依稀看到梁渡焦急万分地追赶过来,脸上写满了复杂的忧虑;听到全局那夹杂着痛心与怒其不争的低吼从远处传来;而那个“小朋友”……他最终没有勇气去看清对方此刻会是何种表情。
电梯门彻底关闭,将外界的一切,都严严实实地关在了外面。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头顶冰冷的灯光打在他青茬泛亮的头皮上,映出一片毫无生气的惨白。
世界,骤然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在缓慢而沉重地、一下下撞击肋骨的声音,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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