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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季文瑜知道自己应该找父亲谈谈,但他一直没去。
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他父亲的人生从来都和他无关,即使季锋死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掉一滴眼泪。
但这件事不一样。如果不是他劝季锋出来说季文琰当初的行为是奉了父命,季锋就不会在这次事件中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方昭手中虽有季文琰的假护照,但如果季锋没有自投罗网,一口咬定儿子的所作所为自己并不知情,那么顶多背上一个治家不严的罪过。然而方昭精准地拿捏住了季文瑜的心理,来了一记漂亮的借刀杀人。
方昭说的对,季文瑜是个心软的人。他对父亲的感情再淡漠,发现对方陷入危机时还是忍不住要伸出援手。他又太信任他曾经的学生,从没想过对方可能另有目的。他简直跟他母亲一样,天真得不可救药。
现在他的天真毁掉了他的父亲。在几家目的明显的媒体的推波助澜之下,季锋的大众形象已经彻底变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选举近在眼前,其他人前途未明,季锋的结局却是所有人都看得清的:这位政坛著名的不倒翁,这次终于真的要退休了。
季文瑜无颜去见父亲,尽管他自己也是受害者。他被巨大的自责掩埋了,甚至无暇去想他父亲落到这一步纯属自作自受。他一生不曾伤害过什么人,一句完全出于善意的劝告却把这世上跟他血缘最近的人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这可怕的失误压得他抬不起头。
然而过了几天,季锋却主动来找他了。
任何人看到这个老人都会生出怜悯之心。他憔悴得近乎枯槁,双眼布满血丝,以前总是整齐梳好的银发此刻异常蓬乱。他看着季文瑜的眼神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乞丐祈求施舍。
季文瑜转过头去。
他竟然以这种方式为母亲实施了报复。季锋为了前程抛弃了她,现在她的儿子亲手毁掉了他的前程。上天的安排真是巧妙。
或者不如说,方昭的安排真是巧妙。
季文瑜低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
季锋挥了挥手。季文瑜发现他的双手一直在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然而开口说话的时候,这个老政客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稳定。
“是我的错。”他说,“我明知道这主意是方昭给你出的,竟然还听了进去。我做了敌人希望我做的事。这是我一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季文瑜问:“你以后会怎么样?”
季锋说:“我会退休。这是你那好学生的期望。退出政坛,把权力让给他。好吧,我输了,让他跟老徐较劲去吧。我老了,只想安度晚年。”
季文瑜惊讶地望着他。这听上去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父亲。
季锋接着说下去,声音颤抖起来:“但是方昭不让我体体面面地走!他要把你弟弟送进监狱!”
季文瑜再次惊讶。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一贯在商界活动,并没挡着方昭的路。方昭为什么这么做?
他问:“用什么理由?”
季锋在狭小的包厢里赚了几圈,心烦意乱地说:“伪造证件罪。你弟弟为了申请护照用了□□。”
季文瑜交握在膝上的双手紧了紧。方昭这斩草除根的做法出乎他的意料。
都是他的责任,都是因为他中了方昭的圈套。
季锋在他面前坐下,像一棵空心的老树倒在椅子上。
“我昨天去求方昭了。”他说,声音精疲力竭地低下来,“我这辈子从没这么低声下气过。我求他放过我的儿子。那个混蛋……他对我倒是客气得很。他说他跟我没有私仇,非常愿意帮这个忙,不过有个条件。”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抬头看了季文瑜一眼。
不祥的预感扼住了季文瑜的喉咙,在季锋说下去之前,他已经知道了对方今天来找他的目的。
“他要你跟他结婚,文瑜,这样他才会放过你弟弟。”
季文瑜坐着没动。他的灵魂好像飞出了躯壳,漂浮在茶楼包厢的天花板上,俯视着这荒诞的一幕。
季锋觑着他的脸色,见他没发脾气,这才说下去:
“我当时就拒绝了他。我怎么能拿一个儿子的幸福去换另一个儿子的自由?但是他暗示我……如果你不答应,你弟弟不会从监狱里活着出去。”
季文瑜木然问:“所以你来劝我答应他?”
季锋的双肩塌下去。这让他看上去更卑微了。
“文瑜,你知道……司法系统已经被方昭控制了。各个实权部门的领导有一半是转业军人,这些人都对他效忠。你弟弟落到他们手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文瑜,他毕竟是你弟弟……”
季文瑜压抑住大笑的冲动。这冲动忽然在他胸口爆发,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揭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难怪方昭说他必须得这么做。
他需要向季文瑜施压,就得找到能让对方就范的筹码。跟季文瑜血缘最近的人就是季锋和季文琰,然而季文瑜对父亲和弟弟没什么感情,直接攻击他们未必能对季文瑜产生多大影响。所以他想办法让季文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对父亲的攻击,好让他产生罪恶感,愿意为挽回后果做出让步。至于季文琰,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一箭双雕,打击了政敌又逼近了目标。多么聪明。
目标本人终于看清了这个陷阱的全貌,看清时已身在陷阱之中。这是道德绑架,他当然明白,但他找不到挣脱的办法。
他年迈的父亲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等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自愿献出自己的一生,去挽救那个合法的、光明正大的儿子。
季文瑜忽然感到一阵无比强烈的厌倦。对政治、对生活、对一切事物的厌倦。
他用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的声音说:“我会去找方昭求情的,但是不会拿我的终身大事做这种可耻的交易。如果他不肯让步,你儿子只能去坐牢。伪造罪并不重,在监狱里三四年也就出来了。如果他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里,你可以申诉。我想方昭不会那么大胆,在地位不稳的时候下这种毒手。他可能只是吓吓你罢了。回去吧,人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季锋整个人好像缩小了,在椅子上皱缩成衰老可怜的一团。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依旧眼巴巴地看着季文瑜,看着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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