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爱

　　何晨晨按照江丽雯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处僻静街区里的身心平衡与冥想工作室。

　　门面低调，里面却别有洞天，偌大的空间铺着原木色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精油香气，十几个人正跟着导师进行舒缓的拉伸。

　　江丽雯就在其中，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专业运动服，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神情是少见的专注与放松。

　　看到何晨晨在门口张望，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进来。

　　何晨晨换上准备好的衣物，默默加入最后一小段课程，她学着周围人的样子伸展、呼吸，试图让纷乱的思绪暂时沉淀，汗水渗出时，身体是累的，心却奇异地获得了一丝暂时的放空。

　　课程结束，人群散去，江丽雯用毛巾擦着汗，走到何晨晨身边，气息已恢复平稳，“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两人没有去什么高档餐厅，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清净的粤菜馆。

　　点了几样清淡小菜后，江丽雯才像是真正“下班”，整个人的姿态松弛了一些。

　　菜很快上齐，一份豆豉排骨，一盘白灼荷兰豆，一盘江丽雯爱吃的菜心，还有两盅养生汤，何晨晨如往常一样，给江丽雯涮碗、布菜。

　　“师父，你每年都不回广东过年吗？”何晨晨用公筷为江丽雯夹了块排骨边轻声问。

　　江丽雯平静地接受何晨晨对她的敬意，淡淡道：“回去做什么？父母都不在了，几个姐妹天南海北的，联系也淡了，这样挺好。”

　　何晨晨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忽然想起师父曾经提过的那个严格管控、子女众多的家庭，以及她如何靠着自己一步步拼杀出来。

　　独立，或许是师父选择并享受的生活方式，但也伴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疏离感。

　　“你今年也没回家，忙坏了吧。”江丽雯抬眼望向她，边吃着排骨边似不经意道。

　　“师父，”何晨晨放下公筷，“我这阵子……想起你以前跟我说的很多话。”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沉重，“你说的都是对的，那条路，比我想象的难走太多。”

　　江丽雯细嚼慢咽，过了会才缓缓道：“难走是必然的，但你既然选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没有人能替你承担，也没有人能真正阻挡一个铁了心要往前走的人，你的决心，就是你的盔甲，也是你的……软肋。”

　　她的话一如既往地犀利，直指核心。

　　何晨晨深吸一口气，讲出了这次见江丽雯的真正目的，“师父，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江丽雯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而利落，然后看着何晨晨，目光平静无波，示意她说。

　　“我上次因为生育检测的事情，顶撞了董事长。”何晨晨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吐得清晰，“他现在极力的反对我和阿拓在一起。”

　　江丽雯目光锐利地看向何晨晨：“极力反对？没有转圜余地了？”她的问句很简短，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准。

　　何晨晨摇了摇头，“目前看来是这个情况，” 她紧紧盯着江丽雯的脸，“师父您觉得我该怎么做？”

　　江丽雯没有立刻回答，她接着夹菜，语气依旧平稳，“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不是吗？”

　　果然师父能一眼看透她，何晨晨也不再问询，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去看看他。”何晨晨一字一句地说，“亲自去，不是为了辩解什么，至少……应该为我的冒失，当面说一句对不起，也想去看看，有没有……哪怕一丝沟通的可能。” 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艰难，但目光坚定。

　　江丽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一手带起来的徒弟，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眼中的怯懦和彷徨正在被一种清醒和孤勇所取代，她有些欣慰，可想到现实中的处境，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惋惜的情绪。

　　“贝蒂，你去不去又能改变什么呢。”江丽雯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有些疏淡，“董事长的脾气，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了，只会自取其辱，甚至可能让局面更糟，小蒋董知道你的想法吗？他同意你去？”

　　何晨晨抿了抿唇，“我还没具体跟他商量过，但是我想他应该不会让我去。”蒋拓现在跟他父亲完全闹掰，让何晨晨也不要理他。

　　“可是师父，我不能永远躲在他后面，这次的事，因我而起，如果连面对他父亲的勇气都没有，我凭什么和他并肩？”

　　江丽雯长久地注视着何晨晨，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近乎天真的执着，在复杂的现实面前显得弱小，却又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她欣赏这份勇气，但从理智和多年职场经验出发，她又深知这趟美国之行风险极高，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吗？”江丽雯语气严肃，“不是你被拒之门外，也不是挨几句骂，最坏的结果是，你的出现，可能会被解读为挑衅、不识趣，甚至变为对方进一步施压，你要知道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代表了小蒋董、许总，一旦处理不好，这就是离间你们关系的借口，董事会里，并非铁板一块，很多人，在看着。”

　　江丽雯已经将问题拿到台面跟她说了，她真心觉得何晨晨去的这一趟，根本就是没有任何作用，甚至会造成一些非常差的反作用。

　　何晨晨的脊背僵直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我想过，但我如果什么都不做，永远都会是那个‘麻烦’，是那个需要蒋拓不断牺牲来保护的‘弱点’。师父，你教过我，职场上虽然看结果，但也看姿态，有时候，姿态比结果还重要。”

　　她最近几天不是全然在难受，也在思考怎么去突围，也许思考的东西还不成熟，却让江丽雯眼中掠过一丝微光。

　　谈话陷入短暂的寂静，“看来，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良久，江丽雯才缓缓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即使我告诉你，从我个人的经验和判断出发，放弃也许是对各方都更优的选择，你也不会改变主意了，是吗？”

　　何晨晨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师父，我不是要去争什么，也不是天真地以为能改变什么，我只是……必须去做这件事，为了蒋拓，也为了我自己。”

　　也许之前的她还在犹豫不决，患得患失，但是现下看到蒋拓带给她浓烈的、全部的爱，让她生出了对抗一切了力量和决心。

　　江丽雯看着徒弟眼中那破釜沉舟的光芒，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记住，最坏的结果你已经知道了，去之前，想清楚每一步，准备好应对任何反应，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何晨晨望着江丽雯，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更沉重的决心，“谢谢师父，我明白。”

　　江丽雯不再多言，她对这个女孩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普通的职场师徒情了，但是前路如何，只有靠她自己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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