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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甫一落到县衙,就听闻祁云冷硬的声音:“这一旬你该去核查百户家中田粮,为何尚未完成?”
一个谄媚的声音答道:“哎哟……县太爷,您是知道的,咱们歧县向来是刁民众多,难缠得很啊!小人也是尽力了,只是实在是分身乏术呀?”
祁云斥道:“一口一个刁民,一口一个难缠,反复推诿扯皮,你这个巡检,还想干不想了?!”
“你这官帽也不要戴了,下去!”
里面传来冷笑一声,刚才那男声道:
“既然大人都如此说了,小人便下去了。”
县衙走出一个满脸阴狠的男人,官帽已经摘了,边走边低声骂道:
“呵,来了歧县后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这官威可大呢!真有那么大本事,堂堂榜眼能来咱们这地方?我呸!”
摇光躲在柱外,叹了一口气。
她进了县衙,只见祁云正呆呆看着地上那顶翻了的帽子。
她显了形。
祁云疲惫而失落的眼神瞬间亮了,却又有些暗了下去:“仙人?”
摇光抿抿唇:“别叫我仙人了,我叫摇光。”
祁云失神笑道:“嗯,摇光。”
沉默。
正午的县衙,众小吏都午休了,唯有县令大人与神官大人,相顾无言。
摇光开口:“你……来这些年,对歧县有什么想法?”
祁云看着她眼中认真的神色,终于燃起了些力气,起身邀请她前往二堂。
二堂比大堂更为私密,其实正午本就无人,但祁云莫名将她带到了更为幽静无人的所在。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她。
县衙内的环境颇为幽美,不难看出修建时花了好些钱两,只是也能从细节看出,这里也有些年头了。
祁云走在前,背绷得很直,浑身也有些僵硬。
因为看过他放松自然的样子,所以很轻易地,摇光就发现了他现在的紧张。
他推门:“请。”
摇光颔首,步了进去,那里头很是温暖,当是先前用炭烘过,桌案上用最简单的白瓷瓶放了些汀兰香草,整间屋子清香宜人,舒适极了。
她极为自来熟地坐下,看到祁云取了些茶叶来:“喝什么?”
他的神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雁回云雾、金骏眉,不是什么好茶,但我平日里也觉得颇为适口。”
摇光噗嗤一声笑出来:“雁回云雾?这是什么茶,我倒没听说过。”
他有些羞涩,答道:“是歧县雁回山上的一种茶叶,我觉得很香,但是苦于销路难寻,只能滞在县内。”
摇光取过来他所说的雁回云雾,仔细闻香,确是清雅芬芳,只是似乎有些潮气。
摇光从小到大,乃至飞升后,品鉴过的茶叶无数,从全国仅有一株的母树上,只取顶芽一小株的孤品大红袍,再到传说凤凰曾栖,隔年既死去的茶树产出的凤凰单枞,她皆了如指掌。
摇光笑:“闻着不错,为我砌上一盏尝尝。”
他忙碌起来,也不知晓堂堂县令大人,是如何学的这一手伺候人的本事,动作极为优雅美观,真真有古君子之风。
他推出一盏金色茶汤,期待地看着摇光。
摇光只觉好笑,接过来,轻轻啜了一口。
她沉思,最后客观道:“这茶,确是清香,中有兰香,但兰香并不突出。”
祁云眼中焦灼:“那……这茶不好吗?是不是销不出去了?”
他面上带了些失落,低了头。
摇光清了清嗓子,看到祁云又看向她。
她斟酌着说:“其实吧,茶的种类有许多种。就比如,现在你给我喝的雁回云雾,属于绿茶。但若是你将这茶发酵为乌龙茶,那么或许其中兰香就会被激发出来,与清香融合起来,从而身价大涨。”
祁云面带喜色:“当真?那我速速找人去研究,大人当真是解我燃眉之急!”
不知为何,听着他这声“大人”,她心中有些不快。
他先前也喜欢叫摇光“大人”,后来有时候叫她“道长”,再后来则是直呼“摇光”。
她不想要祁云那么尊敬她,很疏远。
但是她前些日子才拒绝了祁云,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让他别这么叫?
她只好咽下不快。
摇光点头:“无妨,来帮你本就是我的职责。”
祁云眼睫微微垂下:“好。”
祁云下午将那茶交给了专门制茶的养茶人,好好说了一番。那些茶人见县令亲自来,都感激不绝,连连点头。
摇光隐身倚靠在他的牛车上,从祁云带来的一篮苹果中取出一个开吃。
祁云目光总扫向他的牛车,看到地上不时掉落一个苹果核,满眼温柔,唇角微扬。
那些茶人看到县令竟然如此和煦,一个个几乎泪流满面,行礼赛着比谁更低。
说来也怪,先前摇光陪祁云,一次不过两三日,这次时间却是拉得很长,足足有一个月。
摇光乐得没处去,也便赖在了县衙里。
那二堂就跟是她的似的,天天她在里面喝茶看话本子,都无人打扰。
除了祁云,一日来个几次,一会儿问她吃不吃水果,一会儿又来问喝不喝茶,再来问要不要添炭盆。
摇光看着窗外竞放的桃花,再看着祁云满目真诚,无奈道:“再热下去,就可穿纱衣了。你这县令倒是铺张浪费。”
祁云却连忙道:“不是的,这些木炭都是我先前冬天去山上砍了些烧的,不曾耗费官家银子。”
噗。
她发现了,说其他的祁云不急,说他贪,他第一个急。
几日后,摇光总算发现了。
祁云对她,简直就是无止境的纵容。
按理来说,即使她是个仙人,他也不该如此供着她才是。
有时候,她为了试探祁云到底能干到哪一步,甚至主动要求他来给自己松松肩膀,捶捶背。
祁云有些不解,耳尖有些红了,却引得摇光愈发是玩心大起。
摇光叹:“日日与你操心歧县,忧得我是身心俱疲……”
还未说完,就见他抿着唇,面色发红地走上前来:“但是……这不好,太冒犯了。”
摇光哼哼道:“本大人饶你无罪。”
他修长如玉的手放上她的肩膀,甫一碰上,他就瑟缩着抬了起来。
摇光穿的是襦裙,原本双肩上还披了真丝长寺干,但为着使唤他,她已经松松褪了下去,露出纤白如玉的脖颈与双肩。
他声如蚊呐:“这实在是……”
烦。
就烦他假矜持。
之前又不是没接触过,别以为她不知道,哪怕她故意湿着衣袍与他相贴、哪怕她身无一物让他抱上床,他什么时候如此羞涩推辞过!
她烦闷扯过他的手,强硬粗暴地放在了自己的肩头,她蹙眉抬眼,微微气恼瞪着祁云。
“不想按,可以直说,不必如此顾左右而言他。”
这一下,他不得不按了。
摇光舒舒服服趴下,准备享受,结果又咬了牙。
可恨的是他觉得自己不吃劲,手上温柔地几乎跟摸似的,摸得她浑身忍不住战栗,轻轻瑟缩了一下。
她恼怒:“你摸猫呢!那么轻?”
祁云犹豫着加大力气,终于舒服了些。
她闭着眼享受县令的伺候,乐得很。
祁云却是目色愈发纷乱。
直到她睡着,祁云怕吵醒她,渐渐减了力气,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舍不得离去了。
他不知道这次,仙人会伴他多久。
有她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心头都是甜的、雀跃的。
可是她在的时候太短,第一次是自己不识好歹,自己逃也似的离开了,第二次连面都没见上,但是那枝腊梅足以让他知晓她的到来。
他踟蹰,前路迷蒙不清时,是摇光折了一枝腊梅给他。
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
楚天碧。
摇光推了他一把。
他在翰林院三年,也不曾觉得繁琐苦累,但随着加深对于皇城的了解,他的心中浮现出一个近乎赌命的念头。
这是他入仕的初心。
所以他不管不顾冲上前去,将那份冒天地之大不韪的奏疏越级递给皇帝。
换来一道外放圣旨。
但好在,他苦心孤诣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有了此刻。
几年的等待,终于等到她的到来。
他担心摇光来了嫌弃简陋,亲手洒下一片片草种,移栽花木。
她若是春日来,那就可以看到桃花烂漫、杏花轻盈,或许洁白如盐的柳絮还会飘在空中,欢迎着她的到来。
若是夏日来,他第一年便亲手在淤泥里埋下的荷花早已长满了小池塘,定能十里飘香。
若是秋日来,那更好了,带她赏金黄的麦田,风过麦浪,那拂过的辉光就如那日她给他的那袋金子,闪闪发光。
冬日里可不能冷到她,他随着村民背着竹筐上山捡树枝,再烧成炭,取出最好的,留着她来便可以用了。
她来的时候,很好,一切都如他所料。
只是,有些心意,他担心自己再说不出口,便再也没机会了。
即使荒唐、即使可笑。
他还是想要说出那句话。
仙人也许能活千万年,可他只有短短几十年,若是他不说出自己的心意,也许下次再见,他就是黄土一抔。
那时,他那些懵懂的心意,又该如何去诉说?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
“是感激。”
“但,远不止于此。”
他轻声,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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