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獬豸望月
“说不定这种中庸之道,恰合现在朝堂形势?”牧晓凝眉猜测,“这位兵部尚书表面算不上尸位素餐,手段也隐蔽,一时半会还倒不了。”
要撼动一部尚书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历经三朝不倒、在朝中树大根深、旧故遍天下的兵部尚书。
现在边疆小型摩擦不断,但大周朝已以无可撼动的姿态,令大多数边境部落和小国俯首称臣。四方皆无足以动摇国本的强敌与大战,年号又是文昌,如此显而易见的倾向,兵部和武将们收敛势力、韬光养晦,也算正常。
“殿下,该去通政司了。”芒夏走进书房提醒。
牧晓听后,摁着桌上一堆文册顶,无奈道:“光顾着聊这大半月的旧事,递上来的新文书和信件还没来得及看。”
总不能拿到通政司去。牧晓抱起一摞掂量掂量,回头用期待的目光问靠在书架旁之人:“你今日有事吗?”
苏墨清看出她的意图,走过去接过那叠文册:“算不上有。放那吧。我挑出你一定要决断的,其余总结好后晚上和你说。”
儿时让他在学堂小试前帮忙分析先生所讲要点,自己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让他帮看文书,牧晓习惯性脱口而出:“好……”
苏墨清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牧晓把没出口的“兄弟”二字收回,狡黠一笑,上前一步,换上暧昧的语气贴在他耳边说:“是好夫君。”
说完,不等对方放下手中文书,她带笑快速退后几步,挥挥手,转头走出书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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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政司与登闻鼓相距极近。过了下马碑,牧晓走下马车,遥遥再见鼓面上的獬豸纹,脚步放缓几瞬。不过她并未驻足,而是将目光移向通政司的方向后,加快了脚步。
上三级卷云纹石阶,过题有“通政使司”四字的蓝底金字匾额,进朱红漆门,青砖照壁映入眼帘。圆形獬豸望月图案与庭中古柏一同静立,廊柱后摆放两个朱红色木箱。左侧木箱上刻 “直达御前,不得私拆”,右侧木箱上刻“投告有据,诬告反坐”。
牧晓来通政司并不大张旗鼓,也不扰乱干涉通政司日常事务,官员在躬身行礼后继续各司其职。她穿过大堂,颔首谢过进门接应官员,随堂上徐通政使前往角落特设的屏风后。
徐通政使恭敬道:“按陛下所言,殿下可查一切公文台账、奏章副本、已拆封奏章等。除机密奏本不可拦拆外,提及殿下的奏章亦不会递到案头,其余并无限制。殿下亦可随时传召问询包括臣在内的通政司各级官吏。”
“有劳徐大人了。”牧晓回礼后,便开始静坐看旧日奏章底簿和差错公文案卷。
对她限制这样少,即使她坐在此处只是剥瓜子仁,都是对通政司的莫大震慑。毕竟身为通政司长官的通政使为正三品,而她刚主刀砍了西南正三品都指挥佥事的脑袋。
邢承远人头落地,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朝中官员再无人敢明面上敷衍、轻视于她。即使她在京仍只是公主身份,并未被授予别的实际职权。
通政司主要负责临时登记、收发、核验奏章文书,不负责长期保管奏章或奏章副本。底簿中多是奏章内容节略,比奏章本身好读太多;差错公文案卷记有格式、内容不合规范等的奏章错处,明确列出通政司封驳原因。
有一近日的差错奏章,引起了牧晓的关注。
牧晓想起,她和苏墨清前去往尘寺见邢承远那晚,在后山腰的小堂中,遇上了一阵短暂的雷打雪。
这封奏章来自京城附近的平良县,报了那场雷打雪后,县内山体崩塌与水灾致使200户居民受灾。
被记入差错公文案卷,自然不是因为奏章内列的事件内容,而是因朱语过长、浮词过多——开篇堆砌过多典故,辞藻华丽地歌颂圣上功德,未立刻提及灾情;提及灾情部分,一味说百姓困苦,除受灾户数外,未列明如田亩损失、百姓伤亡、初步处理、赈灾方略等内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份奏章涉及蓦越奏告——这竟是平良县官跳过顺天府直接上的折子。
“水灾……蓦越奏告……”牧晓皱眉默念,觉得这封奏章实在古怪。
不论是在京郊还是西南,雷打雪都实属罕见,但牧晓在西南那段时间里处理过一次。
那次雷打雪持续时间,比京郊这场强得多,气温骤降幅度也比京城这些日子的剧烈。
京城自雷打雪后,气温未再回升,一直是大风和干燥的晴日。平良县距京相当近,气候温度基本一致。若是上报冻灾或山火,还算正常;至于崩塌和水灾,应很难发生才是。
牧晓站起身向屏风外走去,想先招人找来徐通政使询问具体情况。
往外走几步,她听清了通政司大堂内的争论声。通政司官员们恰好在议顺天府递上的有关灾情的新奏章。
“前几日平良县蓦越直递受灾折,写的明明是山体崩塌和水灾,为何顺天府接连递上的,是关于流民和山火的折子?”
“平良县背山面水,在雨雪两季,山崩和洛水泛滥常有,无甚稀奇。但顺天府查明的,竟是山火。这又是何种说法?近日风大日晴是不错,但水可灭火是天则。雪亦是水,雪后山林反而走水,还未尝听闻。”
“平良县官本就越权奏报,罪责难逃。谅其救灾心急,或有机会从轻处罚。但若是连灾情都报反,岂非性命难保?灾情造假,多为私吞多余赈灾粮款,又何必多此一举、越权奏报?”
“雪后山火确有记载。近年京城未曾有,只因近年多大雪,雪后常升温。此番雷雪骤袭,引发山火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徐通政使出言。
“雷雪同至,京城附近至少百年未闻。何曾有先例可循?”
“京中未有先例,但前几年西南就有雷雪同至之状。”徐通政使缓缓道,“且当时的地方赈灾者,今日刚好在我通政司堂中。”
通政司大堂气氛霎时凝住。
昭灵公主这几年轰轰烈烈之事数不胜数。
最脍炙人口的,还是她京中嫁已亡人、西南灭杀夫敌、今秋携旧人归京的故事。画本、剧作、讲书,这些流传最广的东西,从来喜欢把男男女女往痴情人方向造神造仙。
但在朝中,让昭灵公主之名真正横空出世的功绩,是那场西南雷打雪后,玄岫城四灾。
冻灾、饥荒、疫病接踵而至,还未清扫干净的西南草都蛮余部趁机卷土重来,轻骑快马兵临城下。眼看玄岳关战果不保,原大周土地百姓也岌岌可危。驿道结冰难行,大小玄岳关与玄岫城相对而立,连成一座山外孤岛,要被串上蛮族轻骑的刀锋。
四灾接至。
蛮族轻骑占不了玄岫城、收不回玄岳关,却可以直接屠了这座早已奄奄一息之城。在各方的眼中,此时的玄岫城不过是蛮族案板上可以轻而易举大卸八块的肉。虽柴虽瘦,但相当有价值。屠了玄岫城的蛮部,定能超越草都蛮,成为西南蛮族之首,重聚各部之力。
一时弃了玄岫城,还是不计代价驰援?朝中各色声音皆有出现。
昭灵公主给出的答案是,她不弃。西南公主府誓与玄岫城共存亡。
四灾可在一个月内齐至,转机却没有在一个月中来。
她熬了四个月,越过一串又一串坎坷,最终迎来真正的曙光。
不过,通政司之人的凝滞,并非是想到她功绩,而是因她现在明摆着是悬在通政司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能抡起鬼头刀的皇帝亲妹,在她面前多一言,就多了一丝被抓住把柄的风险,是以噤若寒蝉、如履薄冰。
“我的建议是,立刻上报,立刻赈灾。”牧晓手持文卷,从屏风后走至大堂中央,面色冷峻,“不论到底是何灾,平良县受灾已成定局。县官与顺天府之事日后再究不迟,受灾后未及时止灾,才会酿成大祸。”
与人命比起来,真相暂时并不重要。
牧晓看一眼手中平良县官的奏章,心中不安,补充道:“计算时日,现在不报,若是真有灾情,流民入京也就在这几日之间。京内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徐通政使意向如何?”牧晓转向堂上首位问道。
“臣深以为然。”徐通政使躬身拱手,“事有蹊跷,殿下可否随臣一道进宫,直报陛下?”
事态紧急,牧晓没有多言,干脆利落地和徐通政使一道向宫内方向走去。
她这次真的希望,自己的不安,只是因被那四个月玄岫城惨状吓怕了,只是场杯弓蛇影。
通政司众人见到平良县官那份越权奏报,第一反应是奏章格式言语有误。
但牧晓作为当年四灾的亲历者,从那充满浮言浮语的文字堆里,拨挑出这背后一丝如风中暗影般颤动的惊惶。
平良县,究竟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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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作者开文快一个月了,才发现段评要在后台自己打开,才试图换个非系统自定义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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