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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语言不通是否出了偏差
“沙沙——”
长得过分,蜿蜒在他身后的头发拖曳过地面。杀手正站在那处异种为他划开的、稳定存在的亚空间裂缝前。里面依旧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贡品”,从顶级食材到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散发着微弱能量的奇异果实。
他需要准备今天的中午饭。哦,应该是早中饭,他迟钝地想。意识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不清,进食更像是一种维持这具身体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必要的机械程序,而非源于饥饿或渴望。
他的动作像是镜头慢放。指尖在触及一块用保鲜膜包裹着的、纹理漂亮的肉类时,停顿了足足十几秒,没什么想法,只是在单纯地发呆。最终,他取出了那块肉,又拿了一小把看起来像是蔬菜的、蔫蔫的绿色植物。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没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没有水流声,甚至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不可闻。
他走到巢穴一角那片被定义为“厨房”的区域——其实只是一个相对平整的石台,和一小簇被异种力量约束、用于加热的幽蓝色火焰。他拿起一把骨质的薄刃刀,开始处理食材。
刀刃落在肉块上,发出沉闷的、并不利落的声响。每一次起落都让人心惊胆战,那颤抖的刀尖与苍白手腕近在咫尺,仿佛已经无知无觉地切入自己的皮肉过半。
今天稍有些不同。
那个往常如影随形的异种,此刻不见踪影。
但杀手也不曾在意。
就在刀刃又一次险险擦过指关节时——
“你……好。”生硬古怪的音节突然炸响,带着金属摩擦又混合着怪异气流音的调子。
杀手猛地抬头,看见异种从暗处缓缓走出。它的脖颈布满细密裂纹,暗金色的血液正从鳞片缝隙渗出,喉部组织以不正常的方式蠕动着。
“呜……!”
杀手的身体因无法言喻的痛苦而剧烈颤抖,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球布满了血丝,却连一声完整的哀嚎都无法顺利发出,只能在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如同被碾碎般的嗬嗬气音。
他清楚地记得,曾经祈愿不成的异种用那覆盖着细鳞的尖锐指尖,是如何探入他的口腔深处,试图以一种超越人类医学理解的方式,强行改造他的声带结构,让他能发出复杂的星际语频率。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像是用烧红的烙铁在喉管内壁反复灼烫、重塑。
“住手!快他妈给我住手!你这怪物!”
一声怒喝从刚接通的梅提耶那边传来。是被梅提耶“饲养”着的那位人类宇航员,他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混蛋。根本不懂什么是沟通。这他妈是虐待,是酷刑。”宇航员情绪彻底失控,他猛地冲向梅提耶,完全不顾双方力量的悬殊,挥起拳头就狠狠砸在梅提耶覆盖着几丁质甲壳的胸口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强迫他适应,你怎么不自己学着说人话?啊?!”他一边打一边吼。
梅提耶复眼慌乱地闪烁着,节肢无措地挡在身前,被捶打得连连后退,甚至有些狼狈地试图躲闪。
“兄弟,等、等等,冷静点!我的意思是……”梅提耶在宇航员的追打下,慌忙用异种语对着还在进行“手术”的异种青年快速传达,“既然你如此渴望沟通,为何不尝试……学习他们的语言?就像我一样。虽然过程可能……同样需要调整自身,但至少不会因此有所损伤,再继续下去,你的伴侣看样子就要自我崩坏了?”
它一边说着,一边几乎是被自家暴怒的人类伴侣“撵”出了这个区域。
梅提耶或许是对的。异种也理解了现状,尖锐的指尖缓缓从杀手口中退出,带出一丝血线。
自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巢穴深处偶尔会传来一种极其怪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好像无数种人类语言碎片、扭曲的音节、以及某种组织被强行撕裂、重组时发出的、混合着粘液搅动和气音摩擦的可怕声响。有时,那声音会戛然而止,伴随着某种硬物刮擦岩石的刺耳噪音,仿佛发声者在极度烦躁地摧毁着什么。
杀手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不再关心那个怪物在做什么,无论是试图改造他,还是折磨它自己。
直到现在,和往常一样死寂的时刻。
杀手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嘶哑的、不成调的气音。太久了,他沉默得太久了,久到声带似乎已经忘记了如何为了“沟通”而振动。他尝试集中精神,调动那些关于“说话”的、几乎被遗忘的肌肉记忆。
过程有些艰难,甚至带着点生理性的颤抖,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被强行转动。
最终,两个磕磕绊绊的、音调有些古怪的字眼,从他喉间挤了出来,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你……好。”
“我叫诺克斯,你叫什么呢?”
名字啊……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名字了。虽然是这个异种在问,但我还是想说出来我的名字。
“我、叫、代、克。”
真神奇啊,彼此通晓了名字之后,虽然隔阂依旧如山,他们的关系却切实地凿开了第一道明朗的裂缝。
*
谁又能想到,这道微小的裂缝,竟能贯穿此后千年的光阴?
他们经历过你死我活的厮杀,虽然是杀手单方面认为的,也曾在漫长的岁月里彼此折磨、互相驯服,像两颗棱角分明的顽石,在时间的洪流中不断碰撞,最终被磨去了伤人的尖刺。
最初的几百年最为惨烈。
代克那寂灭如死灰的心脏仿佛重燃了暴烈的复仇欲,他试过所有可以尝试的办法,淬毒的匕首,用数年时间布置环环相扣的死亡陷阱,甚至,在发现巢穴外围的某种不稳定结晶可作为引爆物后,不惜用整整五年的时间,沉默地积攒、搬运、埋设,这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当时的爆炸撼动了巢穴的根基,灼热的气浪与飞溅的碎片吞噬了半个巢区。在引爆的瞬间,代克故意用性命对赌,就在最后一刻,异种裹住了他。
烟尘散开时,它的左臂,为了保护覆盖下的代克不被侧向冲击波及,更是被一股集中的爆炸力量折断,那断口处筋肉虬结,骨茬森然,暗沉如沥青、带着奇异粘稠感的液体,也大滴大滴地落在代克的脸上、颈侧。
可惜的是,异种只是低头看了看断肢,新的肢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再生。它用完好的那只手掐住代克的脖颈,将他狠狠掼在墙上,眼中却没有任何被背叛的愤怒,只有纯粹的不解。
“为什么?”它用着依旧生硬的地球语问。
代克咳着血笑出来,染红的牙齿嘲笑着咧开,用尚带污迹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左胸,又指了指异种的心口。
“这里,”他说,“你说的话,和你的这里,是两回事。”
异种听到了,但它不懂。
话语掷出后,代克随后便再无力支撑。虽有异种在爆炸瞬间本能的庇护,但依旧被爆炸冲击到虚脱。
话说已经过了多久了?
一秒…一分钟…一个小时?
一年…一百年?
代克早就不清楚了。
怎样都无所谓吧。
他太累了,折腾不动了。
*
“疼……”
“别丢下我……”
“杀了我吧。”
昏沉中,容貌未曾变化的青年无意识地攥住了异种冰冷的手腕,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呓语着,不再是那个冷硬的杀手,而变回了最初那个被遗弃的孩子。
它看着青年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听着那一声声无助的哀求,胸腔里某种陌生的情绪剧烈地翻涌、胀痛。那些词语,似乎活了起来,多么破碎、柔弱啊。
它忽然顿悟了某种怜爱的情绪。
于是,异种俯下身,贴在他的耳边,艰难地组织着最简单的句子:
“不……怕……”
“我……在。”
“会你、不丢……下。”
“死、别,舍、不、得。”
它说得磕磕绊绊,语法更是错得离谱。
但昏迷中的青年,紧蹙的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他往异种的身边靠了靠,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安全港。
那一刻,异种终于拿到了“钥匙”。
当黎明到来,青年从昏睡中醒来,烧已退去。他睁开眼,看见异种依然维持着守护的姿势。
四目相对。
而这一次,像青年曾经做过的那样,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然后,将指尖缓缓移向青年的心口。
一个无声的动作。
回答了:我在这里。
代克怔住了,随即,一个真正抵达眼底的笑容,不自觉地在他脸上微微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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