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故人来

　　稚一身着简朴的布衣进了城后，寻了个成衣铺子买了几套男子衣裳，乔装打扮一番后又去马市买了匹马，备了些干粮。

　　她摸了摸怀中鼓鼓囊囊的银票，暗自庆幸那狗官贪得多，带的也多，也多亏那日临走前她长了个心眼，将他身上的钱财都顺了出来，不然仅凭着她和沈望舒这几年攒下来的这点银两，怕是撑不了几天就要流落街头了。

　　想起沈望舒，稚一忍不住红了眼眶，昨夜那些官兵以及码头出现的杀手，想必都是成王的手笔，成王定是知晓了那日假山之事她也牵涉其中，这才派了杀手来杀她，只是不成想没将她杀死，反而连累沈望舒丢了性命。

　　稚一看了眼那两封信，其中一封是沈姑母寄来的，信中虽只有寥寥数语，却能看出姑侄间的深厚情谊，她摸着那上面的地址百感交集，若没有这出意外，沈望舒不日便能抵达那儿与亲人团聚了。

　　而另外一封信里装着她的释籍文书和信物，稚一望着文书思绪万千，就是这薄薄的一张纸，困住了她们整整四年有余，那个柔弱娇美的女子，最终也没能活着从教坊司里走出来。

　　若不是阴差阳错和清昀放的那把火，她只怕是至今也还困在那里面，即将步入清昀她们的后尘。稚一后怕之余又觉得愧疚不已，暗暗发誓一定要替沈望舒寻到弟弟，她拿着地图仔细翻看，寻找着沈望舒临死前说的那个地址——云阳城。

　　云阳城距离此地数百里，路途遥远，且她已多年未曾骑过马了，不知乍然间能否适应这长途奔波。稚一摸了摸买来的棕色马儿，望着它的眼睛轻声细语道:“接下来咱们就要一路相伴，相依为命了，你且乖乖的啊！”

　　那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温润的大眼睛凝视着她，喷出一个响鼻，鼻尖轻轻触碰着她的手心。

　　潮湿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稚一嘴角不自觉的开始上扬，她摸了摸它眉心，踩着马踏翻身跳了上去。

　　马儿见有人骑上来，仰着脖子在原地转了两圈，动作平和又轻缓，稚一连忙拉紧缰绳控制着方向，缓慢的走了一段后，见它脾气还颇为温顺，双脚踢向马腹逐渐加快速度，马儿收到指令开始奔跑起来。

　　寒风凛凛，迎面而来，稚一脑中掩埋已久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那些策马奔腾的画面浮上心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活跃了起来。

　　对于自小便被阿娘抱在马背上长大的她来说，御马之技早已深深的刻进骨血，变成了一种本能，即便多年不碰，如今随着身下的马匹越跑越远，那些已经渐渐遗忘的本领又通通的回来了。

　　京城中
　　教坊司的大火烧了一夜，第二日凌晨才渐渐熄灭，连带着将附近大半条街都烧完了。

　　得知消息急急赶来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李蔚，带着一众官兵站在这一片废墟前不禁一阵头疼，这大火来的蹊跷，昨天晚上大批人马扑了一夜都未扑灭，要不是那些挨在一起的建筑被烧了个干净后烧无可烧了，只怕火势此时还灭不掉。

　　昨夜官府的人来了后，将教坊司跑出来的人员安置好后，便一直在寻找管事许政和刘嬷嬷，奈何大火中逃出来的人都说没看到他们，这两人至今还不知生死。

　　李蔚神情凝重的看着眼前烧成废墟的教坊司，不禁头疼的想着这两人怕是死在里面了，他脑中一片混乱，握着佩剑来回踱步。
　　这大火烧成这样，指不定要有人出来背责，两个管事死了便死了，等原因查明，自有解释，但千万别有哪位达官显贵也死在这场大火里了，不然到时候就算起火原因与他无关，他也免不得要背上“救火不力，巡查不严”的责任，届时头上这顶乌纱帽戴不戴得稳都两说。

　　一旁的官兵将人员清点完毕后，拿着名册交给李蔚，禀告道:“大人，名单都核对好了，教坊司在籍人员有四人不见踪迹，其中包含教坊使许政和管事刘嬷嬷，另外还有两名贱籍女子，另外，据守卫所述，昨夜许政曾带着一位男客从后门而入，尚不知此人身份。”

　　“废墟中共搜寻到尸体五具，其中一具在主楼，拒管事所述，应该是贱籍女子清昀，昨夜放火的就是她，另外后面雅间位置发现焦尸四具，皆已烧得面目全非，辨不清身份了。”

　　李蔚听了心中大骇，倒不是因为死了人，而是听到他说许政亲自从后门带进去的客人和后院雅间，那两点联想在一起，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教坊司后院的雅间李蔚自然是知道的，那地儿是许政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能让许政亲自带进去的人，往往都是京中数得上名号的人。

　　许政此人从底层爬上来，既善于钻研又擅长溜须拍马，每当有美貌新鲜的及笄女子，就会暗中联络达官贵人换取利益或高价卖出，这些女子有的是由他亲自送上门去，而有的不方便送上门的，他便会安置在那雅间……。

　　而李蔚知晓此事还是因为两年前他初任五城兵马指挥使时，教坊司内偶有不服管教的女子出逃，许政因此数次前往府衙报案，他替许政抓了几回人后有些不耐，便向许政提议将教坊司中的门窗改造加固，并增派看管人员及加强巡逻，还将自己手下的能人巧匠派给许政指点了数日。

　　许政得益于他的提议不胜感激，便常宴请招待他，以至于后来两人来往颇为密切，他也曾几次去过那后院雅间。

　　想到这儿，李蔚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面色发白的问道:“昨夜到现在，可有人到衙门报案有人员失踪？”

　　手下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忙召集着其他人过来问话，半晌后回道:“大人，今早确实有人来过衙门说他家老爷一夜未归，府中下人巡遍了也未找到。”

　　李蔚忙追问:“谁？来报案的是哪家？”

　　手下被他的反应吓到，嗫喏着回道:“属下不不，不知道，早上听到消息兄弟们都赶着来这儿了，就留了刘三在那儿处理。”说着他便在人群里大喊:“刘三，刘三在哪儿？快过来！”

　　听到叫喊的刘三擦着手上的黑灰跑了过来，李蔚瞪大眼睛盯着刘三问道:“今早来报失踪案的是谁府上的？”

　　刘三“啊”了一声，纳闷的回他:“好像说是什么袁大人，是，是，哦对，是刑部，说是刑部袁大人一夜未归，那人看咱们的人都跑出去了，话还没说完又急急忙忙的走了。”

　　李蔚听了刘三的话，瞬间脚软，他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刑部？袁府？这京中姓袁的官员不多，在刑部的更只有一个，那就是刑部侍郎袁明。

　　京中官场人人皆知，袁明仰仗妻族才得以在官场上扶摇直上，素来畏妻如虎，如果那人是他，那许政亲自相迎，又从后门偷偷摸摸的带到偏院，那便都解释得通了。

　　若那人真是袁明，那可是出大事了，刑部侍郎，正三品的京官，昨夜烧死在了这场大火中，在他的管辖之下，出了这样的事，他李蔚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辞其咎啊。

　　李蔚面色白了又白，连忙唤人带他去看那几具焦尸，他要亲自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袁明。

　　那官兵见他这副神色，不敢松懈，忙领着人就往边上走去。

　　李蔚跟在他身后，远远的就看到地上摆成一排的焦尸，个个都是面目全非，他忐忑不安的走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正当他盯着其中一具高大的男尸判断是不是袁明时，人群中突然冲过来一队人马，官兵刘三定睛一看，认出为首的正是早上来报案的袁府管家，他连忙朝李蔚喊道:“大人，大人，今早来报案的就是他”。

　　李蔚转过身，见那管家领着一个装扮奢华的妇人和数名家仆急冲冲的走了过来，外围的官兵见他们冲进来，将他们拦住呵斥道:“站住，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那妇人阴沉着一张脸扫了官兵一眼，管家见状，上前一掌将他推开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滚开”，说着便引着那妇人走了进来。

　　李蔚看着那妇人目中无人的架势，又看了看地上的那具焦尸，握着剑柄的手都不自觉的攥紧了几分，他凑过去询问道:“不知这位夫人……”。

　　还未等他说完，那妇人盯着眼前的焦尸惊呼一声，捏着帕子踉跄的退了两步，指着地上的焦尸喊道:“啊...，葛管家，快，快看看那扳指”。

　　葛管家忍着不适蹲在焦尸身侧，盯着那烧得漆黑的扳指看了几眼，随后瞳孔急剧收缩几下，震惊的回过头朝着妇人说道:“夫人，是，是老爷的扳指”。

　　妇人身子一软，蓦地往后倒了下去，身后的仆从急忙扶住她，大喊道:“夫人，夫人”。

　　场面乱作一团，李蔚眼皮直跳的走上前朝那管家问道:“这位管家，你们是哪家府上的？”

　　葛管家无暇顾及他，脱口而出道:“刑部袁侍郎家，大人莫要挡着道了，快让开，马车，马车拉进来……”。

　　葛管家的话和周遭的声音嗡嗡的传入李蔚耳中，他瞅了眼那具焦尸上与指尖皮肉烧成一团的扳指，脑中一片天旋地转，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完了，彻底完了，真是袁明。

　　李蔚腿一软，死鱼般的瘫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官兵见李蔚这副样子，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忙吆喝着同伴将看热闹的百姓驱散，将现场与外界隔开来。

　　百姓一哄而散，一直混在人群中观察的侍墨也随之离开了现场，他回到长宁侯府后，便快速的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向徐知叙汇报一遍。

　　徐知叙听完这些事，眉头紧皱，沉默良久后，提笔写下一封书信递与侍墨吩咐道:“速将此信送到张未张大人手中。”

　　侍墨接了信正要出去，徐知叙忽然喊住他，又急急写下几句话:“找人将这些散播出去，还有昨晚那疯女子纵火一事，越多人知道越好。”

　　侍墨接过纸，迟疑的问道:“那袁明……？”

　　“袁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自会有人出手，朝中盯着他的人可不少”，徐知叙收了笔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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