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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鸣剧院
周遭的光线如同褪色的油画颜料,缓缓流淌、重组。白芷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漫长寂静的走廊里。
陈旧木料的闷味与蜂蜡的凝滞气息纠缠在一起,其间,一丝若有似无、类似标本保存液的气味渗入鼻腔。
走廊两侧是一个个向内凹陷的玻璃展柜,柜内幽暗的顶光映照着其中的藏品。
一段段被剥离的时光,就此封装于幽暗的玻璃之后,在顶光下凝固成形。
左边柜中,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被封存在透明树脂里,保持着即将起飞的动态,永远凝固。
右边是一个陶瓷小男孩,脸上挂着灿烂却空洞的笑容。每一件展品都美丽而无生气。
每一个展品都极尽美丽,却毫无生机。
走廊的尽头,光影最为凝聚。
一个身着墨绿色丝绒礼服的身影背对她坐在软垫凳上,肩线瘦削。他微微前倾,正专注地擦拭着一个人偶。
一个穿着芭蕾舞裙、容貌与白芷晴七八分相似的少女人偶。人偶被摆成优雅舞姿,脸上是设定好的微笑。
他的动作轻柔虔诚,用白色软麂皮拂过人偶的玻璃眼珠、陶瓷脸颊与丝绸褶皱。手指修长,带着沉浸的仪式感。
像是感应到目光,他停了下来。
“你来了。”
他缓缓转过身。
面容俊美近乎超越性别,皮肤苍白,眼底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倦意与狂热。
他看着白芷晴,像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看,”他抬手示意人偶,语气满足,“这才是最完美的你。没有犹豫,不会出错,永远停留在最耀眼的瞬间。”
他的目光回到白芷晴脸上,带着冰冷的穿透力。
“为什么总要走动,总要说话,总要让灰尘落在身上呢?”他轻声问,仿佛真的困惑。
“回到展柜里来,好吗?这里才是永恒。”
白若琳面前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由碎片拼凑而成的少年,身体单薄。他悬浮在黑暗里,一次次扑向高处一缕微弱游移的光点。
动作笨拙而徒劳。每次伸手,身体的碎片便簌簌剥落,如细雪般在虚空中消融。他感觉不到痛苦,只是麻木地重复这无望的追逐。
白若琳眉头拧紧,烦躁涌起。这执着到自毁的姿态,像极了她那总是不肯听话、用无声祈求与自我伤害来动摇她的妹妹。
“为何不能安分地待在属于你的位置?”
“非要把自己搞得支离破碎,摆在所有人面前,炫耀你的可怜吗?”
少年对她的讥讽毫无反应,只是又一次奋力向上。
或许太过用力,胸口大片碎片崩解,身形瞬间模糊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溃散。
就在碎片即将消散的刹那,白若琳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
所有刻薄言语卡在喉间。
她看见那少年在即将触到光点的瞬间,动作有了一瞬凝滞。
那是最后一次确认光芒是否值得的、绝望的虔诚。
一股没由来的恐慌攫住了她,远比厌烦更强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映射妹妹灵魂一面的存在就此消失。
“够了!”
一声低斥脱口而出。她探出手,一把抓向少年几乎透明的手腕。
或者说,是抓向他腕部尚未剥落的几片结晶。动作毫无温柔,甚至带着粗暴。
指尖传来冰冷脆弱的触感。但在那之下,似乎有一点微弱如生命般的战栗,顺着她的指尖,撞进心底。
观众席的寂静被两声沉闷撞击打破。
白若琳和白芷晴略显狼狈地跌坐在彭翊然与蒋疏狂之间的空椅上。
白若琳率先稳住,深吸一口气压下眩晕,锐利目光扫视四周,随即定格在林序身旁。
那个裹在宽大工装外套里、只露出一双惊惶眼睛的瘦小身影。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声音沙哑,带着烦躁,视线从王雅转向林序,“哪儿来的小孩?江书窈人呢?”
几乎是同时,白芷晴也抬起了头。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着,目光触及王雅的瞬间,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眼睛立刻盈满了“关切”与“不忍”。
“天啊……”她轻呼,声音柔软却带着刻意颤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到了这种可怕的地方?”
她先责备地看了姐姐一眼:“姐姐,你别这么凶,会吓到她的。”
随即转向王雅,微微前倾,露出温柔笑容:“小妹妹,别怕,告诉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人呢?”
王雅被白若琳的质问吓得一颤,整个人往林序方向缩去。
面对白芷晴的询问,她眼中充满迷茫与不知所措。这个姐姐看起来很温柔,可她心里隐隐害怕,小手攥紧了身上陌生外套的粗糙布料。
林序在白若琳开口时眼皮未抬。但当白芷晴试图与王雅说话时,他侧身隔断了视线。
“她需要安静。”他开口,不容置疑。
一旁的彭翊然几乎笑出声,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幕,尤其注意林序那教科书般的防御姿态。
他微微侧头,用仅近处能闻的音量煽风点火:“白二小姐真是心地善良,这么关心小朋友。”
蒋疏狂在姐妹俩出现时气压更低。
他撩起眼皮厌烦地瞥了白若琳一眼,目光在白芷晴写满同情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不信任与警告。
他没说话,只周身气质更冷,仿佛要隔绝所有纷扰。
王雅感受着身边林序传来的、近乎冷酷的稳定,又偷偷瞄了周围其他人。
最终,她做出了选择。
她伸出微微发抖的小手,轻轻捏住了林序深褐色马甲的一角。
把脸埋进带着尘土与淡淡烟草味的外套领子里,对白芷晴的所有问题,报以彻底的沉默。
这无声的依赖,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划定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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