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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长安,暑气还未完全褪尽,但早晚已有了凉意。太液池的荷花开始凋零,留下一池残荷听雨声。宫墙下的银杏树梢,悄悄染上了第一抹金黄。
这日午后,武明空从两仪殿送完文书出来,正遇见杜荷在廊下等她。少年一身玄色侍卫服,腰佩长剑,倚着朱红廊柱,目光一直望着她来的方向。见她出来,眼睛亮了亮,却又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紧张。
“怎么等在这儿?”武明空走近,手里还抱着几卷文书。
杜荷接过她手中的文书,两人并肩往尚宫局方向走。秋阳透过廊檐,在他们脚下投下交错的影子。走了好一段,杜荷才低声开口:“明空,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一种武明空从未听过的郑重。她侧头看他,发现少年耳根微红,握着剑柄的手收紧又松开。
“什么事这么严肃?”她笑问。
杜荷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廊下无人,只有秋风穿堂而过,吹动两人的衣袂。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娶你,你嫁给我吧,我对你是认真的。”
武明空怔住了,她心头一颤,随即涌起一阵混杂着惊喜、羞涩和慌乱的浪潮。
“你……你说什么?”她害羞地眼神躲闪向下看,努力嘴角的笑从而整个面部表情变得不自在。
“我说,我想娶你。”杜荷这次说得更清晰,一字一句,“不是开玩笑,不是一时兴起。我想了很久,这一年的陪伴,我对你的了解让我知道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武明空,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你嫁给我好吗?”
秋风更凉了,卷着几片早落的银杏叶,打着旋儿从他们之间飘过。武明空感到脸颊发烫,心跳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杜荷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回应,眼中闪过一丝忐忑,却还是继续说:“我知道我现在没有任何官职,只是个侍卫,家世或许也也配不上你如今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但我可以去挣军功,可以去考武举,我……”
“不是因为这个。”武明空终于找回了声音,她摇头,心中那份惊喜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杜荷,我……我很高兴。真的。”
这是实话。她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想起这一年多来他每晚护送她回住处,想起他笨拙地送她祛疤膏,想起他在郑州那个血腥的夜晚拼死救她。这个人,是真心待她好的。
可是……
“但是,”她垂下眼,声音轻了下去,“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杜荷眼中的光黯了黯:“为什么?”
“我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武明空抬头,眼神恢复了清明,“我喜欢整理文书,喜欢分析情报,喜欢帮陛下处理那些别人处理不了的事。我不想那么早就嫁人,然后就困在后宅里,每天等着你回家。”
她想了想,声音更坚定:“杜荷,我想先做好武明空,再做好谁的妻子。等明年,明年再说这件事,好么?现在文成心情不好,我想先陪她走出来。而且陛下那边,也有很多事需要我做。”
这话说得理智,却也伤人。杜荷沉默了很久,久到武明空以为他生气了。她看见他下颌绷紧,握剑的手背青筋微凸,心中不由得一紧。
就在她准备再说些什么时,杜荷忽然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声音有些低沉,表情明显的不高兴。
忽而一阵秋风,吹的武明空有点颤栗,杜荷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风,解开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
这份照顾,让武明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看着他有些失落却依然温柔的眼睛,心中萌起一个想法。
她伸手,轻轻握住了杜荷握剑的手,用杜荷的手揽住自己腰。然后,在杜荷惊讶的目光中,她踮起脚尖,缓慢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很轻,很快,像蝴蝶掠过花瓣。
杜荷完全僵住了,内心像冰雪融化,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连脖子都红了。他呆呆地看着武明空。
武明空自己也脸红了,但看到他这副模样,又忍不住轻轻笑起来。她把他手里的书卷放到窗台上,她拉着他的两只手轻轻放在自己腰侧,然后靠进他怀里,这个动作她做得很自然,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次。
杜荷终于反应过来。他手臂环住她的腰,动作有些僵硬,却小心翼翼地将她搂紧。武明空能感觉到他心跳如擂鼓,透过薄薄的秋衣传递过来,和她自己急促的心跳混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坚定,爱意浓厚。杜荷开始猛烈地亲起来武明空。
两人就这样在廊下相拥。秋风继续吹着,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但武明空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靠在杜荷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和铁器的味道,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就是恋爱么?她想。有点紧张,有点害羞,但更多的是甜。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宫人走动的声音。武明空轻轻挣开,杜荷也松开手,但两人还牵着手。
“我该回去了。”武明空说。
“我送你。”杜荷搂紧明空的腰。
那天傍晚,文成从终南山猎场回宫。她没直接回清暑殿,而是去了尚宫局后院,那是李世民特许的武明空独立的书房。
武明空正在灯下整理暗卫名册,见文成进来,眼睛一亮:“回来了?猎场好玩么?”
文成在她对面坐下,神色有些恍惚:“明空,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我今天……见到松赞干布了。”
“什么?”武明空放下笔,惊讶地看着她,“在猎场?他不是在长安么?”
“就是在猎场。”文成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从认出松明就是松赞干布,到比试三局,到那番关于高原、关于责任、关于改变的深谈。
武明空听得目瞪口呆。等文成说完,她久久无语,最后才喃喃道:“所以……那位赞普几个月前就在观察我们?他接近你们,是想……”
“想看看大唐的公主是什么样子。”文成接过话,眼神复杂,“他说,他想要一个能听懂雪山语言的王妃。”
屋内一时寂静。灯花爆了一声,惊醒了两人。
武明空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文成摇头,眼中却有光在闪,“但他说的话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明空,我前段时间总觉得和亲是牺牲,现在才明白,那是选择,选择去一个需要我的地方,做我能做的事。”
她声音轻了些:“就像松赞干布,他明明可以在吐蕃享受权力,却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因为他想改变些什么。我也想。”
武明空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变了。”
“是么?”
“嗯。”武明空点头,“眼神不一样了。更亮,也更坚定了。恭喜你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去。”
文成也笑了。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都感到一阵轻松,那些压在心头的情伤、迷茫、不甘,似乎都在这个秋夜被风吹散了些。
“对了,”武明空忽然想起什么,脸微微红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杜荷……今天跟我提亲了。”
文成瞪大眼睛:“真的?你答应了?”
“我说等明年。”武明空把下午的事说了,说到那个吻时,脸更红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亲上去了。就是觉得,他对我那么好,我不想让他难过。”
文成听得又惊又喜,伸手握住她的手:“明空,你喜欢他么?”
武明空想了想,认真点头:“喜欢。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安心。虽然他一开始有点混,但后来对我还是挺好的。我感觉他身上有那种男人的气息,像是狼一样,很能给我安全感。在他面前我可以展现自己柔弱的一面,我不用再像几年前一样逼自己变强大去保护母亲,去做那么多危险的事情。”
“那就好。”文成真心为她高兴,“杜荷是个好人。”
夜色渐深,两人回到清暑殿,挤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那样盖着同一条锦被,说悄悄话。窗外秋风瑟瑟,屋内却暖意融融。
“他亲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文成小声问。
武明空把脸埋进被子,声音闷闷的:“就是……心跳得很快,脸很烫。他的嘴唇有点干,但是很暖,他很有侵略性,让我有些害怕,但是我却很期待他的侵略性更强一些。”
“那你们抱在一起的时候呢?”
“他抱得很紧,但又不敢太用力。”武明空从被子里露出眼睛,亮晶晶的,“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咚的,像打鼓。”
文成听得入神,忽然问:“那你喜欢他抱你么?”
“喜欢。”武明空老实承认,“很暖和,很有安全感。”
两人都沉默了。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文成轻声说:“啊啊啊啊啊,明空,我真为你高兴。”
“我也为你高兴。”武明空侧过身,面对她,“你今天说起松赞干布的时候,眼睛在发光。那种光,我在你提到独孤谋时,从未见过。”
文成随即苦笑:“也许是因为,松赞干布让我看到的,是一个更大的世界。而独孤谋……他让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小女儿的情梦。”
“那现在呢?你还做梦么?”
“做。”文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纹样,“但不再是关于某个人的梦。是关于我自己,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样的事。”
武明空握住她的手:“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文成回握。
两个少女就这样手拉着手,在秋夜的被窝里,说着关于未来、关于爱情、关于理想的话。她们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窗外的月光;她们的心跳却很响,咚咚地,敲击着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胸膛。
窗外,一轮新月升上中天,清辉洒满庭院。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端,松赞干布站在驿馆的窗前,望着同一轮月亮。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那是今日分别时,文成无意中遗落的。玉佩温润,刻着羲和二字。
“赞普,”禄东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唐皇帝今日问起求亲之事。”
松赞干布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月亮:“你怎么答?”
“臣说,赞普此次来长安,是为学习大唐文明,求亲之事需从长计议。”
“很好。”松赞干布将玉佩握紧,“再等等。等她……真正准备好的时候。”
他转身,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更加闪亮。
只待时光酝酿,只待缘分成熟。
长安的秋夜,还很漫长。而属于这些少年的故事,也才刚刚进入最精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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