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我的父亲
没过多久,祁深和夏槐也陆续赶到了这里。
看着地上被祁深和秦白控制住的人,夏槐大惊失色:“这……这是谁啊?”
秦白仍旧冷冷地回答:“我的父亲。”
夏槐闻言又再次看了看地上的人,面容苍老,头发几乎全部花白。而且他此时正在低吼着,犹如一匹被困住的狼,虚弱地张牙舞爪。看起来倒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年轻。
“他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啊……”老人看着眼前古怪的人,心里升起同情。
但是面对这个问题,秦白并不想过多透露,便敷衍过去:“说来话长了。”
说着,他和祁深将那人拎起来,一人扛着他的一只手,把他就这么提溜起来。但是那人显然很不乐意,乱动着身体挣扎着。
祁深对夏槐说:“你把奶奶带回去吧,注意安全。”
夏槐点头答应,“那你们还需要人来帮忙吗?”
“不用了……”祁深思索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回去时,先别对他们说这些。”
说罢,他们将那人沿原路带了回去。
夏槐听到了老人长长的一声叹息,立马关切问道:“奶奶,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看着他这副样子有点心疼……你说这人啊,说不定哪天就……唉……”老人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了。
生老病死,本来都是平常事。可无论遇上哪一件,似乎都不那么轻松。
可人生就是在不尽地经历着这些,漫长岁月中,将会是你,是我,或是他。
纵使已经看惯了几十年的人情冷暖、沧海桑田,她的心里还是会有一片柔软地带,为众人泛起涟漪。
“那奶奶,我们回去吗?”
老人如梦初醒,道:“嗯,回去吧。”
——
可回去之后,夏槐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夏槐他们都知道秦白是这村子里的人,也知道他尚有一个父亲,不过他们一直都没有去过他家,也没有见到过他的父亲。
原来,是这样的吗……可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见夏槐一直撑着头窝在吧台的椅子上,苏南落凑过来关心她怎么了,为什么出去一趟之后脸色这么苍白。
夏槐摇了摇头,现在她还什么都不能说。
“刚刚他们又闹矛盾了。”苏南落只好说起了另一件事。
“哦?唉,许故何呢?又去劝了?”
说来也烦心,姜清栀和吴垣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总避免不了起争执。但是吴垣总是会退一步,甚至是好几步,可姜清栀就是讨厌他这样,于是他越退,她就越是咄咄逼人。
而许故何倒是不知道搭上了哪根筋,竟然自告奋勇地去当他们之间的调停者——他劝人确实有一套。
苏南落端起吧台上的托盘:“那我先去给他们送果汁啦,待会儿再来找你!”
“好。”夏槐又倒了几杯果汁,拿上两杯找到了老人。
老人见她那神色,也猜到了什么。
“你是在想什么呢?是刚刚那件事让你想到了什么,或者是触动了你怎样的情感吗?”
她们二人一起坐在二楼的阳台上,今天的风不算寒冷,但夏槐心底却不由得渗出一股凉意。
“就是说不上来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是觉得心闷闷的……”
“秦白是你的朋友,无论是从朋友的身份出发,还是从我这个陌生人的角度出发,见到那种情况都多多少少会有所触动的……”
清风不语,她们也沉默着,仿佛都想靠着这风把烦恼吹走。
那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夏槐看着楼下院子里冷战的二人,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似乎是想要分开,可似乎又分不开。
不知是不是风把夏槐吹得有些醉了,她又对老人好奇了,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觉得您也有些捉摸不透,就比如最初我接您的电话时,我问您大概什么时间能到,您说是九点二十五分,是那么肯定,也是那么准时;又比如,一开始您说是两个人到,可来的却只是您一个人,但您也并没有什么失落——也有可能是我没有发现吧。”
一股脑说完这一切之后,夏槐顿时怀疑这果汁是不是有什么魔力,自己简直是太冒犯了,连忙补充说道:“这只是我的一些猜想……哦不,一些臆想,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多想,您不用放在心上的……”
“不,”老人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是自己尘封很久的箱子终于被一个人发现,那人又恰好能解开箱子的密码,她长舒一口气,“你说的很对。”
“九点二十五,是他离开的时间。”
夏槐不知道老人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谁,可贸然开口问又怕提起了老人的伤心事,毕竟刚刚自己的行为已经够冲动了。
不过老人也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既然开了头,有些事情就继续讲下去吧,也就只是透露几句无关紧要的而已。
“当初啊,他得了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
白欢拿着毛毯,向窗台走过去。
“老头子,把窗户关上吧,现在风大,待会儿要受不住了。”
白欢将毛毯盖在秦盛的腿上,又细心地帮他扯了扯边角。随后边说着就要去关上窗户,却被秦盛制止了。
“别……没事,这不是有你准备的毯子吗,受得住的。”
白欢也知道秦盛的倔脾气,便又帮他拿了几件衣服披上,埋怨道:“你啊……总是这样……”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弱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牵动了她的心弦,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失去了,但注定是无法挽回的。
当最后一点颤音落入光隙中时,耳畔传来了他爽朗笑声,却不似从前一般中气十足,倒像是骤风狂疾时分,那将断未断枝桠,余力撑残命,终究是一木难扶,无可奈何。
“你看,太阳出来了,会暖和点的,你……”这几日,秦盛连说话都有些费劲了,说一句话就要缓一会儿,“你就坐在我旁边吧。”
白欢就这么挨着他坐下,秦盛将身上的外套分给她披,也将腿上的毛毯分她一般。做完这些之后,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将上半身的全部重量放置在椅背上。
白欢看出来了他有些吃力,担忧不已,眉头间的沟壑又加深了一些,每每这时,秦盛总要伸出手来帮她抚平眉头,这次也不例外。
只是他心如此,身体却在一步步阻拦他。他的手颤抖着,像是在攀一座巍峨的高峰,但心力已尽。
白欢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想帮他一同抵御病魔的入境。只是,她没发觉,连她自己也在颤抖着。
她将头慢慢凑过去,终于,他抚到了她的眉心,她睫毛微颤,滴下了泪珠。
他没有察觉到这一切,因为,连他自己存在的气息也已经很微弱了。
她的泪珠汇成了海洋,摇摇坠坠,她希望他们一起浸没,但远别的浪层却是叠叠而至。
慢慢地,她感觉到温度在流逝,连同他的气力也一同走散,于是她只能更加用力,更加拼命地支撑起她和他的身体。
最终,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卷曲着,她的额头只能触碰到那冷冰冰的关节,直至她的额头留下泛红的印记,证实着他的存在,也昭告着他的离开。
那一刻的时间,止于九点二十五分。
她和他的世界,也永永远远地停滞在了那一刻。
光熙依旧眷顾着广袤的大地,但命运独独像是会偏向某一方一般,难得圆满。
后来,她在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他压在台灯下方的遗书。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它,那便只能是那一天放下的。
他像是知道那一天会发生什么,便默默地安排好了一切,在暖阳之下,迎来生命的终结点。
她颤颤巍巍轻抚着纸面,可眼泪先看透了里面的内容,她连忙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掉水痕,所幸,里面的自己并没有被晕染开来。
她这才怀着悲痛的心通读着这封遗书。
那时的她,坐在他离开时坐的位置上,淹没在日光之中。可如今的晴朗是沾染着沉痛的明媚,每一缕阳光都磨成了利剑,直插心头,血淋淋的悲苦抛洒出阴霾。雨,便可至千万年。
她的心里已经镌刻下了最后一句话。
带我归故里。
窗外的树影婆娑,枝叶喧闹,似也在吟诵着着共同的愿景。
故里,那是她们曾经踏足的土地。即便一经数十年,他也不敢忘,不能忘。
于是,九点二十五分,她来到了这家民宿。
当然,这个故事并没有讲完。
——
她没有同夏槐讲这么多,只是寥寥几语带过,事情也并没有全部袒露出来,最后的最后,她只是说想替她的丈夫来看一看心心念念的故乡。
可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又在她的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
泪已经不会流了,可是心仍旧一阵一阵地疼痛着,这一生都不会止。若是身永久栖息,心亦时时不忘。
夏槐是个感性的人,听完之后,知道了九点二十五分是老人家用来缅怀丈夫的方式,她的眼里饱含着对老人的同情以及对她的坚强的赞叹。
“就是这样啊,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那有没有想过在这里住下呢?”夏槐提议道。
老人也露出期待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幻想过很多次在这里定居的场景,但人至暮年,这个心愿就更加难以实现了。
“当初年轻的时候,我的丈夫和我商量过,以后就在这里住下来。但是那时候,我们都有工作要忙,这一拖就是好几十年了。现在呢,他走了,我也年纪大了,我的女儿也肯定是放心不下我一个人来这儿的……”她的神色越来越暗淡,像是精致的瓷器,在历经几个世纪的消磨之后,原先的光泽也已经消失殆尽了。
“不过,以后我会常过来看看的,那时啊,我还要来这里住的,你的不要忘记我了。”老人也觉得这气氛太过于沉闷了,便用欢快的语气调动着她自己和夏槐的情绪。
她的语调和轻松的神情,仿佛让夏槐看到了那个年轻时候的白欢,或许也是这般明媚动人吧。
人生世事无常,接受便是一条必经之路。
老人看着院子里较着劲儿的两个人,再次感叹道:“所以说啊,我觉得清栀和吴垣有点像年轻时候的我和我丈夫。”
“是吗?”夏槐倒是想不到,如此恩爱的夫妻也会像他们一样常常拌嘴。
“对啊,那时候啊,我们都不太放得下面子。后来相处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就更加成熟了,不过……”
老人说到一般就忽然停了下来,这也引发了夏槐的好奇。
“不过什么呢?”
老人摇了摇头,不愿意再接着说下去了。
她想的其实是,当她仔细看待姜清栀和吴垣的事时,她又觉得不一样了。这并不是普通的闹脾气或者吵架,而是一方想要逃离这种关系,却总是牵念着什么,而另一方也穷追不舍,不肯斩断这根红线。
显然,两人爱着彼此,却又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分开。总有一个人要说的,总得有种种理由让对方彻底死心的,这样才能干净利落。
但是,老人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基于自己的观察和猜测,做不了什么数,便也不太好对别人讲。
毕竟,她内心也是希望他们俩能继续走下去的,无论是从外在还是从内在来看,他们都很般配。
只是啊,世事无定数,不是想,就能发生的。命运偏就喜欢和人做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