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二十八章
从游艇回来就下了一场雨,气温陡然下降了不少。相较一年三季的夏的明侨,这个时间的瑞肯,若白天没有太阳,晚上就有些凉飕飕的。
贺时与这两日突然爱上了学校旁边泡冰块的浓缩咖啡,每天晃悠着去买一杯,又晃悠悠回家。
当然她自问绝不是去撞许长龄,更不可能去道歉,但是撞上了,内里诚然是有种——尘土飞扬的狂喜。
许长龄病了。
贺时与看见她时,许长龄正戴着口罩,侧着身体在斜背的大书包里掏东西。
掏了半晌一无所获,挫败地转过身快步朝贺时与身后的便利店走来。
贺时与不预备躲避,按住了笑意打量许长龄——许长龄穿着一件卡其色麂皮的夹克,里面的条纹衬衫上还罩着一条针织背心。
“穿这么多,发冷寒呐?找什么呢?”贺时与带笑将身一斜,挡住了许长龄的去路,话问得轻佻。
冷不丁看见贺时与,许长龄眼中诧异一闪,旋即满面乌云。
“关你屁事!”许长龄白了一眼贺时与,与她擦肩而过。
许长龄的喉咙沙哑,她感冒了。贺时与用肩膀兜住了许长龄,一边退步一边笑着向她搭讪,“感冒啦?那天在船上吹风吹的吧……我有纸巾——”她从裤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许长龄。
许长龄根本不理,她走左边,贺时与堵左边,她走右边,贺时与也移到右边,许长龄不耐烦了,“啧”的一声,“你烦不烦?我喊啦?!”
她那破锣一样的嗓子,说起话来,简直像个漏风的气阀,贺时与咯咯咯笑了,“你,你……”
许长龄满脸的乌云越积越厚,贺时与却叉腰笑得面红耳赤俯低了身子,“你喊,喊吧……”
许长龄气得紧闭双唇,趁着贺时与得意忘形不防备时,猛地一抬脚,照贺时与的脚面狠狠一踩——
“嗷——”贺时与痛得缩起一条腿,向一旁歪了两步,许长龄头也不回大步去了。
做完这学期的准备工作,许长龄决定次日在家好好补觉。自从白天遇见贺时与,一整日人都失魂落魄的,这种失魂落魄倒并不沉重,相反轻飘飘的,人恍恍惚惚的。
晚上正在看书,韦宁来信问:“最近办派对,把Molly家的厨子借来了,他手艺很不错的,明天早上熬粥,你要不要尝尝,我给送过去?”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韦宁还不曾主动跟许长龄联系。突如其来的献殷勤,许长龄不适应,因此想也没想,直接说不要。
韦宁说:“难得遇见手艺好能做得清淡开胃的国厨,干嘛不要,Cat她们都有份的,我给你送来,就这么定了!你还想吃什么?我问问他会不会做?”
次日一早七点多,韦宁就托人把东西送来了,一样鱼蓉枸杞粥,一式四样的配粥小点:蛋黄水晶包、豆腐鸡丝卷、松仁白兔饺、奶酪苹果酥。
被搅扰到睡眠,不大高兴的许长龄,一看这似曾相识的行事风格就立即意会到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一心认定,同一种坑她不会掉进去两次,还是抓起勺子试了一口。
粥熬得火候适中,鱼蓉必定是去皮去骨去筋捶制的,米是特供米,枸杞也是清晏特培不供市场的枸杞。放下粥又去尝点心,一样的顶级食材,点心却逊色了些,因此四样点心吃了一天,到晚上还剩一块油脂香盖过清鲜味的奶酪苹果酥,实在吃不下了。
晚上韦宁问起,为了彰显自己没有掉进“同一个坑”许长龄便尤其诚实评价说,粥好,点心稍逊一筹,吃了一天剩下苹果酥有点腻。
次日送来了鸡丝莼菜粥配翡翠笋尖卷、金桂蛋松。这次少了两碟配菜,多了一味开胃醋渍小番茄,许长龄依然还是觉得粥好,其他的逊色;到第四日,送来了松茸竹笙杂粮粥和香菇酿豆腐。青瓜卷和陈皮甘草渍金桔。
四天时间,许长龄到底软化了,觉得不好总挑刺,回复韦宁“都好吃。”
这事传到贺时与耳朵里,韦宁笑得一阵乱颤,“这家伙难怪是你的女人!嘴巴叼得只有你喂得饱,其余一概都说不好吃!”
贺时与知道韦宁话里的隐喻,深吸一口气懒得接话,只低着头不言不语地养护她新开封的餐具。倒并非她有什么高深的厨艺,平日里十指不碰阳春水,在瑞肯,自己吃饭都是凑合,只不过现学现卖,食材是问Molly家进的,工艺却是跟自家的大厨请教的,视频远程指挥,一比一复刻。
“明天开课了,还做吗?”韦宁用指巴拉着沙发旁的玻璃密封展架,里面是形似龙卷风的展品“丨、丶、ノ、一、ノ、乚”——光,许长龄的英文名字。贺时与把它保护得很好,珍宝似的放在她最放松的地方。
这两日其实已经够呛,除了每天远程处理纳硕的事外还得特意起早给许长龄做早餐。
“好了就不做了呗。”贺时与架好碗碟。
意思是还做。韦宁惘然支着腮,失神了片刻,笑叹:“有时候觉得女人的爱才是女人真实想要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贺时与顺口追问。
“可惜身体都一样!”韦宁笑。
贺时与觉得自己就不该问她,韦宁嘴里能有什么好话?然而还是不服气加了一句,“拜托你吃好点吧!”
“那你倒给我煮啊!”韦宁叫道,“我们潘大就认识了!你给我煮过一次粥没有?面条都没给我下过!”
……
第三学期课业不算繁重,每周三晚六点半到九点是选修课。
贺时与来到阶梯课室,刚坐下打开电脑,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下方左张右望——
两人目光碰触的一刹,贺时与愣了一下。知道课程是允许跨学院选修,但没想到这么巧。
许长龄似是好多了,这晚去掉了外套,宽大的衬衫下面穿着一件贴身的白T恤,搭配低腰牛仔裤,举动间不经意露出一截平滑的小腹。
因为贺时与,许长龄悻悻然地选了一处较为靠边的位置坐下。现在贺时与坐的位置正是她最喜欢的位置之一,不过分靠前也不后,方便她提问也不至于太点眼。可惜她来得有点晚,虽然人不多,这些好位置都没了。
方才落座不觉得,坐了一会儿,空气中那股子初嗅“很香”的香水味,随着环境的封闭和人体的蓄热升温这会子已有些呛人。许长龄瞄了眼距她一个空位的隔壁,源头是位黝黑漂亮的络腮胡小伙。
掩鼻的动作在意志力的作用下,临急变更为掖发丝,许长龄打开电脑,让自己忍耐。就这么短短一会儿,那芬芳像是在大口吞噬空气中的氧气。许长龄坐立不安,几次想盖住鼻子又都被生生忍住。想走,又琢磨都坐好了,这会儿再走,好像更奇怪。怪只怪她鼻子通气通得太快,明明感冒还没好。
手机在震动,许长龄看了一眼屏幕,是贺时与,她说:“坐过来。”
许长龄有意抵抗,无视了伏在桌上翻看资料上自己的预习备注。
翻了一会儿,故作不经意侧头一瞧——贺时与不见了。
昂着下巴正在场内眺望,一只戴双层装戒的手在她耳边打了一个响指,“找什么呢?”
贺时与微笑着把电脑放在了她旁边——那络腮胡小伙不见了。
“那个——”许长龄隔空摸了一把下巴示意络腮胡,“人呢?”
“跟我换了位置。”贺时与边说边坐下。起初她的确不知道许长龄坐立不安的理由,可她是个行动派,热衷于践行出真知。一靠近就什么都明白了,比想象中的简单。
“凭什么?”许长龄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站在谁的角度发出的。
“——100块。”贺时与淡淡说。
许长龄下意识地想谢谢她,话到嘴边,又觉得,她坐那么远,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境况。“别人坐得好好的,就是你这种人——”许长龄顿住,贺时与给的费用不高,正是一个瑞肯学生一到两天的兼职费,实在谈不上炫富施压。
贺时与不接茬含着笑在纸上画东西,许长龄伸头一瞧,上面画了一只圆圆的,鼻子长长的胖企鹅。她一边画,一边笑着自语,“许长龄致力说点儿小谎,然而着实天资有限……”
许长龄抓起来一把揉了,贺时与也不恼,爽朗笑了几声就在桌下握住了许长龄要打她的手,“嘘”的一声,“上课了!”
许长龄呆呆看着老师慢慢走到讲台前,扶了一扶眼镜开始做起自我介绍。
贺时与的手已经离开,方才那一刹竟仿佛是个幻觉,反反复复犹疑不定间,突然回过神,老师已经开始阐述课程价值……许长龄偷偷瞥向专注打笔记的贺时与,实在不懂,山长水远地坐过来了,难道只是为了帮她解个围?
老师在说,还在说,一直在说……时间被具象成讲台上滔滔不绝的核心信息讲解,一股脑向流沙瓶的那头倾。总算,老师停了下来,让在座的学生开始破冰互动,许长龄也不得不醒了。
临近末尾,老师要求学生们尽快熟悉后,根据政策、商业、技术、规划的固定框架六人一组自由搭配,自由组队的窗口期为一周,需在截止时间前提交组队名单至平台;若未完成组队或组队不符合要求,将会由教师进行分配。
老师还在布置课后任务,就已有同学不断给贺时与塞来的纸条——
许长龄酸溜溜眼巴巴地瞧着,方才贺时与自我介绍时,提及家族子公司纳硕的商业落地案例,这一会儿可不是蚂蚁遇找蜜糖?她才不会像这些人一样,不值钱地给她写纸条自荐!
幸得一下课,就有几个看过许长龄评论文章的同学慕名而来。
许长龄忙着跟同学交流,余光还不免带着了贺时与,算她贺时与识时务,没走,也在忙着跟人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结束,收拾了一齐往外面走。许长龄小跑,贺时与大步,临到门前,两人险些挤撞在一道。许长龄甩头瞪了贺时与一眼,也正在看她的贺时与往一旁让出一步,摊手示意许长龄优先。
晚风微微有些凉,金黄的路灯照得道路油亮亮的,蜂蜜似的融化了两人的影子。
许长龄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一些了,扶着背包一蹦一跳地踩贺时与身后的影子。
“看样子病好了?”贺时与问。
“好啦。”许长龄一只腿站住了旋过身,很潇洒地说道:“不用托人给我送吃的了,我已经不需要了。”
她一语点破,极力想表达自己的不落套与满不在乎,话出口却让贺时与有点难过。
贺时与顿了顿,“就这么不留恋?”
许长龄不说话,抱着胳膊圈住了自己,直至贺时与靠近的影子挡住了她的光线,才甩头转开了,“怎么,就许你这样对别人,别人不能这样对你?”
贺时与觉得许长龄说得没有错,她确实是有一种极其矛盾的心情,既不敢要,又放不了手。就像方才坐在许长龄身边目的是道歉,可是一靠近她就全走样了……道歉了,然后呢?她就再也没有靠近许长龄的理由。
那么争取她?或许就像韦宁说的那样,得到了就立即厌倦,她大可不必内疚,都是女孩子不存在谁更吃亏!况且许长龄从未要她负责,说不定许长龄也是同样想法!对,就这么办!可是——
还有一点担心,万一呢,万一得到了也不厌倦,她又不能娶了许长龄!
如果许长龄对她也上瘾那还好说,可如果她爱许长龄,而许长龄对她厌倦?那她的后半生想必和瑞肯随处可见的瘾君子一般,看来还是行不通!
放弃她?争取她?……还是放弃她?
这头的贺时与还忙着跟自个儿在拉锯,那边的许长龄已认定自己越等越贬值,“算了吧!”
许长龄开口的同时贺时与已伸手拽住了许长龄的胳膊,反应之快,不仅许长龄,贺时与自己也有些诧异。只是,人是拽住了,却又说不出话。
许长龄等了一会儿,终于失望了,“你说我不善于说谎,你知道你不善于真诚吗?”她低头看了看贺时与的手,“我等够了,我要回去了。”
一个等够的人当然是拉不住的,贺时与只好缓缓松开手,却在即将放手的一刻,又将人不轻不重地扯了回来。低垂目光还没来得及从痛苦中抬起来,突然嗤的一声,恶劣笑道:“诶!粥好吃吗?”
许长龄这些话原是靠不住居多,但她不遗余力,勤勤恳恳,十次也能有一次成功。但那种相互试探的酸甜时期已经过了,人变得越来越难满足,时刻都感到有种潜伏的杀机在暗处窥伺,越来越迫切,越来越难以压制。
贺时与突然放肆起来,灯光下面,拇指在她腕上轻柔地打着圈,漫不经心踱到她肩侧,抬起眼来,目光从她石膏像似的耳廓滑到微张的嘴唇,又从那里滑上来,轻慢地低吟:“怎办呢,别的都不好吃,好像只有我合你胃口……”
许长龄的手腕在贺时与手里抖了一下,许长龄飞快抬起眼,嗔了贺时与一眼就去扯自己的手臂。贺时与轻轻丢开手并不强迫,陡然自由的许长龄定了半秒转身就走。那一眼,或者说许长龄整个人的肢体语言,看在贺时与眼里都是绝对的鼓励意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