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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别哭
第二百六十七章别哭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生在太平年间，一生平安顺遂。
沈让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从儿时在北舟城摔摔打打，到后来单枪匹马穿过无人区，建立朝城，他走南闯北，也出生入死。他受过很多伤，小到异能耗竭，大到子弹穿身而过，他都忍下来了。
那时的痛苦是有止境的。
后来他依赖止疼药，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思维和行动能力不被干扰，尽可能保持在最好的状态。
他以为自己不怕死，更不怕疼。
可他低估了人类身体的求生本能。
腹部逐渐隆起，在重力的作用下，液体并不往上走，而是坠向四面八方，压迫着其他的脏器。他肋骨分明，身体消瘦，腰部却沉重地向两侧膨胀，顶出两个弧形。
并不是疼痛，而是种由内而外的憋。
瘫痪了这些日子，他并不是完全的感觉不到，一方面是常常有疼痛、麻木和灼烧感，偶尔知道难受，却从来没定位清楚过。另一方面，是低级中枢仍然有反射，虽然脑子不一定能感觉到，但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会有。
憋尿时会明显感觉心跳加快、浑身起鸡皮疙瘩；久坐后会浑身僵冷，双腿痉挛，额角胀痛，抬不起胳膊；呕吐之前他会眼花头晕很久；要大解时，他会呼吸急促，会憋，会闷，会胸前脖子上一片潮热发红。
他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觉得整个人被压在石头下面掐着脖子……
正压氧气面罩逼迫着他继续呼吸，高流量氧气维持着数值，监护仪屏幕上闪烁着漂亮的绿色数字。
严老大和老卫都让他再坚持一下。
游子龙听不太清，他看看老卫和严冬，只见这两人并没有停下治疗的意思。他又去看沈让，沈让难受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他身体能动的地方太少了，手臂被人压着，他只能扭头。额头青筋毕露，颈部血脉怒张，后脑勺的枕头已经湿了一片。
他艰难地把脸埋进枕头，蹭了蹭溢出来的生理性泪痕。
游子龙也快哭了。
他凑得很近。
沈让眼神涣散，张着嘴在氧气面罩中喘得厉害，他吃力地看清了眼前的人，眼尾微微下垂，急切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可游子龙耳朵里吵闹得厉害，只能干看着沈让嘴唇上下开合，被管子和面罩隔着，根本听不到沈让在说什么。
可他觉得沈让在求他。
游子龙眼睛发红。他根本顾不得自己背上有伤，弓着背凑到沈让身前，却不敢碰那个氧气面罩。他松开捧着沈让胳膊的手，护犊子一样，精悍有力的双臂环在沈让身周。
沈让动了动胳膊，软绵绵攀在他手臂上，唯一能使力的脑袋在使劲，试图勾起脖子。可他只能把脑袋从枕头里抬起来几厘米，就又喘着气倒回去。
游子龙领悟到了他的意思，赶忙伸手握住他的肩。沈让肩头瘦削，一把就能握到骨头，游子龙不敢用力，总觉得会把他的骨头捏碎。
沈让坐不住，东倒西歪的像是快要散架，游子龙索性一条腿跪到床上，跪到沈让对面，把这人往怀里揽。
游子龙的张开五指在他后腰扶着，他腰很细，几乎能被一手握住，也很软，毫无肌力的躯体软得支撑不住，脊柱似乎要从皮肤里顶出来，游子龙觉得自己能清晰地摸到他的每一段骨节。
体位变化使得灌满了透析液的巨大腹部往下一沉，压在膀胱上，他弓着背缩成一团，沉重的肚子又坠着压在腿上，一双腿以膝盖向外的姿势岔开，连痉挛都只剩大腿上软绵绵的肉轻微地抖动。
“……嗬……”沈让喘着气，偏头在游子龙肩头把氧气面罩蹭歪。他脸上颧骨被面罩压出了红色的印子，由于出汗潮湿，红色的印子看上去已经破了皮。
“憋……”他动了动嘴唇。
也不知道是憋气还是憋尿。可监护仪的血氧正常，他肾损伤，根本不会有没有什么尿。
游子龙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思考，手就已经伸去了堆在沈让胯骨脐下被子里去。他摸不到膀胱底，只觉得那沉重的腹部涨得发硬发冷，根本不敢用力按压。
他又将手往下，绕过纸尿裤，用指节轻轻在棉花似的大腿根部按筋络刮擦按摩。
沈让呼吸急促，每一次吐气都像是在呻吟。他迫切地想把里头的东西排出去，可明明摸到了管子，去用掌根推揉却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游泡芙在地上急得打转儿。
游子龙急切地抬起头，手上紧紧搂着沈让，口中对着房间里另外两个人吼起来。
“别弄了！你们看不见他不舒服吗？什么狗屁医生护士！”
“别弄了！拔掉！”
“把水放了！”
游泡芙梗着脖子，“汪哦哦哦哦——”
其实两升的透析液已经灌的差不多，严老大见游子龙要发疯，当下动作，把管路关闭，而后在游子龙愤怒的眼神下，将管路断开，在沈让腹部的管子末端扣上保护帽。
沈让的肚子一点没小，水球像是要涨开，前面沉重的肚子坠着后腰的皮肤都紧绷起来，虚软的腿无力地蹬了几下。严冬腾出手，重新把他的氧气面罩扣上。
他歪在游子龙肩头。
“把水放了！”游子龙喊。
腹膜透析，是以腹膜作为半透膜，将身体里的有毒物质交换出来，需要保留一段时间。所谓效果温和，也意味着不够彻底，所以一天要重复几次。
如果这时候放掉液体，沈让刚才的苦就白受了。
“不能放！”
严老大对着游子龙喊。
他怕这位“游子聋”听不清，还怕游子龙那脾气又上来，把医疗部拆了，他扯着嗓子喊了三句。
“不能放！这是治疗！”
“坚持！不然治不好！会死！”
他嗓门够大，游子龙每个字都听清了。他紧紧闭上嘴，眦目欲裂，看着沈让的模样，眼泪不争气地就打着转流了出来。
他好像想起来了。
他愿意照顾沈让，却也永远也当不了沈让的医生和护士，他根本看不得沈让受苦，直觉得心肝脾肺肾都纠结在一起，生生的疼。
“让让……”
游子龙哽咽着。
“让让……”
他像哄孩子一样轻拍沈让的后背，自己背上又渗出了血，却不以为意。他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声音颤抖着，语无伦次，只会不断重复着喊自己的心上人。
游子龙背后的伤口在渗血，严老大实在有点看不过去，他将床头按起来，示意游子龙把沈让放回去。
沈让靠回床头，突然动了动嘴唇。游子龙没看懂，沈让又重复了一遍。是一个闭口的爆破音接一个开口音，游子龙掀开他的面罩，试图辨别地更明确些。
沈让吃力抬起手，游子龙连忙帮他扶着，对抗重力。那胳膊颤巍巍向上用力，游子龙便托着，顺着他的意思。沈让的手指凉冰冰的，轻轻覆上游子龙的眼睛。
游子龙突然明白过来沈让说的是什么。
——别哭。他说。
游子龙哭得更大声了。
他恨自己不争气，异能不好用，精神力也不好用。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也许沈让就不用爆发异能救人，就不一路劳累操心，就不会病得这么重。
他恨自己连沈让病危的消息都是不相干的人告知的。他不怀疑沈让对他的感情，可沈让只想把他护在羽翼下，并没有想过要依靠他。
沈让皱着眉头别过脸，艰难地呼吸着。氧气面罩里很干，他嗓子里还有鼻饲管，呼吸一费劲就总是想吐。他肩头抽了几下，不受控的腹部肌肉抽动，带着圆滚滚的肚子荡了几下。他眼尾通红，眼里噙着水。
严冬一看就知道他又要吐。
他简直熟能生巧，眼疾手快地一把把呼吸面罩拽下来。沈让刚被放回床头靠着，也没力气坐直，一口胃酸吐出来，沾脏了下巴，落在罩衣的前襟。
味道不太好闻。
沈让坐不住，躺不住，没有一个姿势是舒服的，严老大只能尽量让他不呛着。一般他都是拽一张一次性隔尿垫铺在沈让胸口，让他继续吐，等吐得差不多了再一次性收拾。
游子龙却按耐不住，一把将这人扶起来趴在自己肩头，还要提防压着沈让鼓胀的腹部。
他左边后背伤口疼得发麻，左臂不太能大幅度动作，就用左手托着沈让的后腰，右手拍抚沈让的后背，从严老大手里接过毛巾之后把人斜靠在自己胸口，一点点擦拭沈让下巴上的粘液。
游子龙狠狠咬着牙，腮帮子鼓出来，努力忍住眼泪憋着气，稳住嗓音，只是有一点瓮声瓮气的。
“好，小火龙不哭。”
“但是让让可以不用那么坚强，让让可以哭。”
“让老卫拿一针镇定剂，小火龙抱着你，你睡一会儿，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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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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