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草为萤

作者:鹤栖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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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氏旧闻


      云无囿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石室中,只能打坐静修,让灵气在经脉中一回回轮转,以此来估算究竟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约摸半个月后,易羽伦突然独自造访。
      “小驰啊。”易羽伦和和气气地说,“说起来,我也是你爹娘的朋友,你叫我一声易叔叔,不算委屈吧?”
      “易叔叔。”云无囿从善如流地说。
      易羽伦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云无囿的脸颊,又说:“我是真心想为你好,你不该像个小孩子一样,和你的朋友闹着玩给我看。你知不知道,他的血已经快变成金色了,也就是说,他除了还没有领悟到怎么使用神力,几乎以凡人之躯化为神身,你只要能让他诞下后代,就可以得到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幼神。将来咱们若是一同去了崭新的天地,不论你到时修为几何,都足以保你立于不败之地。”
      云无囿淡淡地看着他:“为我好,也包括故意将所谓的魔剑给我?”
      易羽伦苦笑一声:“那柄剑的确是我带着温铄的残魂去找人锻造的,他的残魂力量强大,是炼器的上上佳品,但我没想到他还能有自己的意识,这件事,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你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云无囿问。
      “当然有!”易羽伦眼中微微盈起些泪光,“你或许不知道,当年你爹娘,有一位挚友,名叫易迩雅,而我同易迩雅,原本是亲密无间的兄弟,若不是温铄鸠占鹊巢、残杀修士,小雅哥怎会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云无囿冷眼瞧着易羽伦,只觉得有些好笑,占人灵根又隐瞒了几十年的家伙,说起这些话来,竟动容得好像真的一样。
      “小雅爹爹,你醒着么?”云无囿在识海中悄悄呼唤温迩雅,起床看猴戏啦。
      易羽伦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所说之人就在云无囿的识海之中藏着,见云无囿不说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或许觉得我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不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可是小云,你有没有想过,所谓仙魔正邪,又是谁划定的呢?”
      云无囿抿了抿嘴唇,尽管没有出声,但却的确有一个词呼之欲出。
      “你想到了,对不对?”易羽伦笑了声,“若是当初魔族驱赶了人族一统四方,那现在如过街老鼠一样的,是不是就是这些所谓的仙门修士?若是如今开天会与天谨司的位子调换,那天谨司是不是才是邪魔外道?”
      “你大约是没有见过所谓仙门世家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从来不比邪道少。”易羽伦靠近了些,直视着云无囿的眼睛,“原本我应该将你好好养在身边的,可惜我不知道你还活着,等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有了个十分亲近的师父,不但是仙门正统,还同天谨司交好。”
      云无囿微微皱了皱眉,若是易羽伦要说师父的坏话,那自己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反驳他。
      一定要忍住,忍住!
      谁知易羽伦却轻轻叹了一声。道:“我瞧他待你极好,是在用心教养你,便放心下来,可谁知,他算是位阅历丰富的前辈,不独善其身也就罢了,竟傻乎乎地跑去给天谨司卖命,好几次都险些丧命。你如今也瞧见了,开天会并非谁的一言堂,我亦有许多掣肘之处。纵然我有意叫人放过他,可别人不总会听我的。当初你落入恶渊,实在是个意外,斩玉他脾气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吓唬你的,竟叫你遇到了那样的危险,还——”
      易羽伦顿了顿,诚恳地看着云无囿:“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此事我无法辩驳,只想尽力补偿你,将你带回身边好好照看。。”
      云无囿笑了笑:“不必说这些废话了,有话直说吧。”
      易羽伦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说:“我想与你结盟。”
      “结盟?”云无囿不置可否。
      “假死脱身重归开天会,实则非我所愿。”易羽伦索性不装了,坦坦荡荡地说,“事已至此,我也不同你兜圈子,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假话你也不会信。”
      云无囿没有搭话。
      易羽伦只好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本来想让青崖带我回玉京,借仙门众人之口施压,让天谨司放过我,我便好去接近你,也能趁此机会重新经营个好名声,有了好名声,行事才方便。谁知青崖以联络上车厄残部为由,趁我灵力尚未恢复,一路裹挟我至此。”
      “我只是被他们推到开天会首领这个位子上、当活靶子的替死鬼,到阵开之时有没有我的份儿还未可知。”易羽伦的目光中有些不易察觉的憎恨,“没有人想当替死鬼。小驰,我知道自己从前做的事,一些很不好的事,多多少少影响到了你,我真的很抱歉,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你我若不能联手,恐怕都要成旁人的垫脚石了。”
      “你要问往祈来阵,我可以帮你布下。”云无囿盯着易羽伦的眼睛上前一步,反客为主地说:“但我也要你帮我,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不要来妨碍我。”
      易羽伦后退了半步,目光微动。
      云无囿自然没有错过他那微妙的神色变幻,知道他有些心动了,索性又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他道:“订下盟誓罢,我们两个人的,不要叫他们知道。”
      易羽伦仰头看着他,轻轻笑了笑,说:“你是属狐狸的么,这么会勾人。”
      云无囿的目光忽然柔软下来,示弱地说:“易叔叔,我无处可去了,如今只能跟你走,当然得投你所好。”
      易羽伦低笑出声,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抬手点了点云无囿的胸口,问:“心里盘算着事成之后怎么摆脱盟誓杀我呢,对吧?”
      云无囿懊恼地轻轻“啊”了一声,坦诚地说:“被看出来了。”
      易羽伦也不生气,伸手握住了云无囿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笑眯眯地说:“没什么,我只要问往祈来阵,阵开之时,我们再见分晓。”
      云无囿问:“愿赌服输?”
      易羽伦却说:“这话该我问你。”
      云无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落子无悔。”
      易羽伦于是也说:“落子无悔。”
      盟誓即成。
      易羽伦收回手,摁了摁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睛定了定神。
      就紧挨着他的心脏,原本那条资质平平、暗淡无光的灵根旁,还有一条百年难遇的绝佳灵根,尽管来得荒唐,但那是他的小雅哥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找不到的残魂,梦不见的故人,就连那道说给整个修真界的诅咒也独独忽略了他,这条灵根带着他一路修至了化神,可他的身体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甚至从来不敢轻易动用自己的灵力,稍不留神,只会加速身体的溃败。
      他只剩这么一点和温迩雅有关的东西,埋在他的身体里,跟着他的心脏一起跳动,他必须一直一直活下去,身死道消了,就什么都没了。
      逐神之战后,世上的灵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化神期以上修士长久地存在,他必须赶紧离开,去一个新生的、灵气纯粹充盈的世界,否则一定会像这座前朝大墓的主人一样,被天道法则压着自爆灵脉,被迫将苦苦修了一世的灵力彻底归还天地。
      问往祈来阵是他最后的希望。
      “既然眼下我们是盟友,那么我希望你坦诚相待。”云无囿说,“现在开天会中,有哪些是你的人,哪些,是想要让你做替死鬼的人?”
      易羽伦沉吟片刻,说:“除了还未能与新身体完全融合的魄渊、也就是你那好师叔的心魔之外,我眼下唯一能肯定的,只有白柘与我是一条心。”
      “为何?”
      “你以为白氏如今为什么会大张旗鼓地支持开天会?”易羽伦笑了笑,“是因为我。”
      “因为你?”云无囿有些意外。
      “我知道白柘的一个秘密。”易羽伦说,“他过去替我做了一件事,一件有悖人伦、忤逆天道之事,他要么杀了我、要么跟随我,要么,带着他的族人一道身败名裂。”
      云无囿闻言,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白氏这样的大家族,自矜身份,本来不可能与谁轻易结盟,至少明面上不可能,但这个白柘却不小心让易羽伦抓住了把柄,只要易羽伦在,他就必须为其效力。
      看来,当初祝青崖借口杀人救走易羽伦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人图谋白氏的名声权势,又或者说,是想要白非梦。
      云无囿追问道:“他因何事被你拿住了把柄?”
      易羽伦犹豫了片刻,说:“此事,其实同你关系匪浅。你十四岁时初至玉京,在溉丹河落了水。”
      这倒是桩陈年旧事,云无囿自己都差点忘了,经易羽伦这么一说,他才有些印象,当时自己与师父不小心走散了,河边人多,挤挤攘攘地不知怎么就坠入河中,落水时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自己漂到了人少的地方,被两位素不相识的姐姐救了起来。
      “我叫人趁你溺水,取了你一缕生息。”易羽伦说,“原想借此请神创生,想着你若是不听话,至少我还有一个你可以养在身边。”
      “另一个我?”云无囿简直要糊涂了,这世上到底有几个自己?
      “你放心,早就失败了。”易羽伦耸耸肩,“用交辉木造出的摹体虽然和你长得一样,却根本无法唤醒。最早的几年我去看过,每年都和你一样会长大些,但······一直沉睡。若不是摹体实在不堪用,我其实也不至于遣人去捉你参与问镜。”
      易羽伦说起这些旧事,神色也有些复杂,他又看向云无囿,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想打扰你太多,你和你师父,小日子过得实在是有滋有味,看得我都艳羡。只是······我没办法了,小驰,没有你,我真的无计可施。”
      云无囿不为所动,只是问:“那个摹体后来如何?”
      易羽伦回忆了片刻:“阴阳交辉树每隔七年都要吞噬祭品,否则便会枯萎,白氏往往会挑选一个族人前去献祭。我被抓之后,白柘怕牵连到他,自作聪明用摹体顶替了要去献祭的白氏弟子,喂给了阴阳交辉树做养料。”
      “如此邪门的树,白氏偷偷养着它做什么?”云无囿有些不相信易羽伦的话。
      易羽伦耸耸肩:“这你该去问白柘,不过听说那棵树如今已经损毁了。”
      ······
      “白氏身为乐荼后人,神力已失。想要维持自己独霸一方的地位,自然需要有些超脱于常人的能力——”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云无囿这些天反复想着白氏的阴阳交辉树,竟然做了个梦,梦里听见有个人对他如是说道。
      “——比如,随口胡诌些灾祸,用阴阳交辉树沟通三千世界的能力,就能将其映照到现世,再做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让愚昧无知的人奉他们为神明,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奉上钱财和灵魂。”
      那人戴着张兽首面具,跟他面对面地站着。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梦见沉木,云无囿悻悻然地想,这一定不是做梦。
      沉木笑了一声:“这的确是在梦境,但不能算是做梦。天道盯着我,我不能真的见你,费了不少力气,才钻研透这入梦之术。”
      云无囿盯着他脸上的面具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样细细看来时,他才发觉,这面具雕刻的手法与偏好,分明与自己一致。
      云无囿叹了口气,问:“你究竟有何居心?”
      “你总是对我有很大的敌意。”沉木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可明明你以为是朋友的那些人,才是真正该远离的欺世盗名之辈。”
      见云无囿不说话,沉木又继续道:
      “你以为白氏的财富是如何累积的?那都是数千年的冤魂白骨熬成的金子。你以为白非梦就真的毫无察觉么?你说他遇上麻烦为什么只找你?为什么要躲着宋时清,为什么从不去向流云山寻求庇护?他到现在还瞒着你真相,不是么?”
      “我不该对你有敌意么?”云无囿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作为朋友,尽管有所隐瞒,但至少白非梦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可你,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
      沉木想了想,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当真做了创世之神,失去的一切都可以挽回。”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云无囿目光中有几分嘲讽和可怜,“你真可悲。”
      若是一个人想着一切都可以在失去后重新得到,那么这世上还能有什么珍贵之物呢?
      当他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的时候,其实已经一无所有。
      “嘲笑我,也并不会让你获得什么好处。”沉木冷冷地看着云无囿,忽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道:“前些年,是我操之过急,你戒备我是应当的,但······”
      云无囿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沉木以防他有什么小动作。
      “······你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昙花梦影罢了。”沉木用一种近乎蛊惑的奇异语调慢慢地说,“我看见过千万种未来,我知道哪条路,才是最好的。”
      沉木缓缓走到了云无囿面前,盯着他的双眼,掷地有声地说:
      “我要你成神,带着师父、和你的信众一起,去那彼世乐土,超脱于天道之外——做万年逍遥眷侣。”
      万年······逍遥眷侣?
      云无囿看着沉木那奇异的、荧荧发着光的兽瞳,艰难地眨了眨眼睛。
      的确,十分诱人。
      若是能和师父永远在一起······
      “你打算,怎么做?”云无囿问。
      沉木张开双臂:“与我融合,我就告诉你。”
      下一刻,剑锋出鞘,将沉木劈成了两半。
      沉木的身影瞬间消散无踪,云无囿喘息未定,心有余悸地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剑。
      一把锈迹斑斑、遍布裂痕的破铁剑。
      那把属于自己的问道剑。
      原来它还在自己心里存在着?云无囿望着一片漆黑的梦境,忽然很想、很想师父。
      师父教给自己的,何止是剑法呢?
      为什么沉木却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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