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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
又是同一个噩梦。
超过他身高的火墙,几乎将空气引燃的热浪,咯吱作响的床架,岌岌可危的房梁,不断扑面而来的浓烟,以及躺卧在烈焰中心、依稀能看到的人形。
他不知第几次颤抖着伸出了手,动作极尽缓慢,然而,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床架坍塌,房梁砸落,火光冲天而起,转眼间,面前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
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母妃……”
良久之后,他方才发出一声呜咽,随即被来自四肢百骸的痛楚从最浓重的黑暗中唤醒。
后脑一阵阵地钝痛,手臂和肩头如同被火焰灼烧,全身聚不起半丝力气。意识尚未完全找回,他已察觉自身的异样——
被暗算了!?
身下毫无疑问是凹凸不平的冰凉地面,空气里有潮湿的草木和柴火燃烧的味道——
这是哪里?
梦中早已干涸的血泪化作额角的冷汗渗入眼中,他强忍着没有动作,屏息听取周身响动。
轻浅的呼吸声彰显着附近有人的危险处境,他落入了谁的手中?是哪个舅父的手下?还是楼烦部落的余孽?
呼吸声只有一个,而且没有什么起伏变化——看守睡着了?
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少年心性一时战胜了戒心,他几乎是怀着一丝愤懑睁大双眼扭头看向对方所在,隔着将熄的火堆,他一眼捕获到那个裹着毯子歪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影。
竟然是栽在一个女人手上!?
过度惊诧之下,没留神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滑落到地面,他险些骂出声来,迅速闭紧双眼。
果然,对方当即从浅眠中惊醒,窸窸窣窣地起身走了过来,似乎蹲下身捡起来什么,随后一边嘟囔着“太不让人省心了”一边拖着脚步走远。
语气太过随意,动作太过迟缓,若是作为刺客或看守简直说不过去,更像是一个嘴里诸多抱怨手上却苦干个不停的老妈子。
但那个声音显然很年轻,或许是睡意朦胧的关系,还带着一分慵懒的沙哑,莫名地令他感到一丝熟悉。
过了一会儿,迟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面前笼上一片令人不适的阴影,沾湿的布料轻轻落在他额头。
这是……想干嘛?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体温有些偏高,还没将此与对方的动作联系起来,微凉的指尖已在他腮边戳了戳,而后又拍了拍。
这、这女人!!
他差点被这轻薄举动惊得跳起来,却听到对方嗓音里不加掩饰的倦意:“还没彻底退烧呢,老实躺着吧。”
而后又是一句能让死人揭棺而起的嘟囔:“恢复力好得跟野狗似的……”
什么破比喻?谁是野狗?
这女人,简直比刺客还可恶!
很快四周恢复静寂,他悄悄睁开一丝眼缝,发现对方躺回了原处,蜷成一团睡得极熟,而他额头上多了一块叠好的湿布。
对方……没有恶意?
他索性睁开双眼,大大方方打量起所处环境来。
这是一个狭小的岩洞,小到仅有两三丈深,高度差不多堪堪容他站起身。湿润的青石岩壁上覆满了绿苔,微明的天色映出苔草尖上一粒粒晶亮的露珠。
往常这个时辰,他应该在演武场上训练亲卫才是,如今却躺在不知哪里的无名荒山上、落入一个敌友未明的奇怪女人手中,甚至毫无被害遇袭时的记忆——
太松懈了,这样怎能为母亲报仇?
心头憋着一股暗火,他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反省,专注检视起身体的状况。
手臂疼痛无力,小臂和手背上似乎有烧伤的痕迹,可伤口边缘泛着灰白色,明显又在水中泡了许久。后背隐隐作痛,后脑肿胀不已,连扭动脖子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很难完成。双腿倒是没什么大碍——
等等!他的裤管怎么卷到了大腿根?
不仅是裤子,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就连外袍都是随便裹在身上的,他眼下的状况,几乎称得上是未着寸缕!
……苍天在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天光大亮,那个女人终于磨磨蹭蹭地起身,打着哈欠走到近前。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惊坐而起的冲动继续装尸体,只听得对方在他身侧地上铺了什么东西,接着深吸一口气,走到另一侧拽住了他的外袍。
吓!不要脸的死女人——
没等他骂出声来,身体已经随着扯动的衣物一骨碌滚向反侧,面朝下平趴于地,鼻尖撞得生疼,皮肤却没有感觉到预想中来自地面的寒意。
身下这触感……是她所披的毯子?这女人,真不知她到底是粗鲁还是细心!
袒露的后背传来柔软布料擦拭的触感,随着异物的接触,肌肉止不住一阵痉挛——背后果然受了伤——对方或许在帮忙上药,总之……暂时无害。
一番观察,基本可以排除这女人暗算他的可能,成为东□□年来,他遇到的刺杀数不胜数,还不至于栽在一个步伐沉重到能教地面颤动的怪女人手中。
究竟是谁下的手?几个舅父?亦或是楼烦部落的余孽?
等他回过神来、再次懊恼过自己对陌生“室友”的大意后,才发觉岩洞中毫无声息,对方不知去了哪里。
那、那女人竟然丢下他跑了!?
蒲公英、苦菜、马齿苋、苦菊……
乔羽飞忍着脚腕钻心的疼痛,一边挖野菜一边自省:没有把某人就地解决,甚至没有丢下他自生自灭,自己是不是太圣母了?
但想想两天前在河滩上恢复神志后的情形——
某人明明手臂受了伤,却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将她护得死紧,连裹在她身上的毯子都没被冲走,堪称溺水者中的奇迹。她浑身上下不见半点破皮,他却烫伤、擦伤、淤青、划痕凑了个全,拉进医院有望被各科室医生团团包围会诊。
两相对比,当即让她绝了先把人胖揍一顿、抛尸河中的心思。
能怎样?
她还能怎样?虽然每次拖她入险境的是他,可护她性命的竟也总是他。
流落荒郊的处境也容不得她考虑太多有的没的,幸好她恢复体力后,没走出多远就发现一处可以勉强容身的岩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奄奄一息的伤患拖进洞安置好。
在此过程中,某人身上的青紫擦伤不免多了若干——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也扭伤了脚,活动范围被限定在半径不超过岩洞至河滩距离的范围内,采集食物的能力极其有限。两天过去,附近的野菜和浆果基本已经被她生嚼光了,但这依然不足以帮助一个成年人补充体力。
这样下去,两个行动力相加为零的落难者只能一齐安静地赴死,还是最凄惨的饿死……
头顶枝丫间有节奏的敲击声断断续续,乔羽飞茫然地望向幽深的天空,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向啄木鸟学习、寻摸几只虫子补充一下蛋白质,或许将它们用火烤糊后会不那么吓人……
这时,扑啦啦一阵响动,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从天而降,堪堪砸在她面前。
不会有什么更糟糕的情形了,何况,她并没有多余的体力用来逃跑,于是,乔羽飞以一种旁人看来格外镇定的态度仔细盯了不明物体三秒,得出了可靠的结论:这是一只野鸡。
一只脖子被扭断、走得很安详的野鸡,用来补充脂肪、蛋白质的绝佳食材。
她缓缓仰头,目光所至,仍旧是被枝叶遮挡、看起来格外幽深的天空。
“快出来!你们的主子要咽气啦!!”
话音落下,林间寂静一片,连啄木鸟都没了动静。乔羽飞耐心等待了许久,可直到“笃笃”的声音再度响起,依然没有传来半点回应。
刚好有野鸡飞到她面前顺带摔断脖子?
真的不是某人的亲卫在暗中观察看好戏?
乔羽飞瞪鸡瞪了半晌,终于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再度仰天大吼:“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又不会杀!”
还是没有回应。
耗尽力气的乔羽飞盯着雉鸡滚圆的肚子咽了下口水,有些自暴自弃地凑过去拎起了野鸡的尾巴,一瘸一拐地往回拖去。
坏消息是她成了《荒野求生》节目的主人公,好消息是这档节目大概……或许是有观众的。
在某人彻底咽气前,她一定能等到场外求助的机会,她就不信某人的亲卫们能一直见死不救!
然而刚回到熟悉的洞口,里面已传来幽幽一句质问:“是你把我绑来这个鬼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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