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棠》

作者:月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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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开待友风传信


      棠安宫的第一缕晨光,是被海棠花瓣筛碎的。

      沈灼棠披了件月白夹袄站在廊下时,晨露刚从花瓣尖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新绽的海棠开得泼泼洒洒,粉白花瓣裹着嫩红的蕊,风一吹就簌簌落,晚棠正踮脚用竹篮接着,竹篮底已铺了薄薄一层,像落了场温柔的花雪。

      “小姐你闻,晒过的花瓣混着松子香,做香包定好闻。”晚棠献宝似的捧过篮子,鬓边还沾着片碎瓣。沈灼棠笑着替她摘下,指尖触到花瓣的微凉,忽然想起昨日答应苏清沅“棠花开时便邀她来赏”,那时宴席上的桃花酒还在舌尖留着甜,苏清沅眼里的光比杯沿的酒沫还亮。

      “疏桐,把南窗下的竹榻搬出来。”沈灼棠转身回屋,“再备些新茶,皇后爱喝的碧螺春记得用温水醒开。”疏桐应着去了,清禾已在案上摆开茶器,汝窑茶杯里浮着两朵白菊,是昨夜用井水镇过的,看着就清润。案角还放着个锦盒,里面是沈灼棠特意让绣娘赶制的络子,银线缠了绿丝绒,穗子上缀着小小的海棠玉珠——原是想着给苏清沅配她那支素心兰的。

      檐下的鹦鹉忽然扑腾着撞向鸟笼,尖声喊:“姐姐来!糕!糕!”沈灼棠刚走到门口,就见苏清沅提着食盒从□□走来,月白裙裾沾了点草露,手里捧着个青瓷瓶,插着两枝含苞的绿萼梅,梅枝上还缠着圈银丝,衬得花苞愈发莹白。

      “你这海棠倒是等不及,昨日宴上还打着苞呢。”苏清沅笑着把梅瓶放在案上,瓶底的清水晃出细碎的光,“刚从坤宁宫过来,我院里的绿萼梅才开了半树,倒被你这海棠比下去了。”她指尖轻轻拂过海棠花瓣,忽然指着枝头一朵半开的:“这朵最妙,粉里带白,像极了你十岁那年画的海棠笺,那时你总爱用胭脂调了颜料,把花瓣染得红扑扑的。”

      沈灼棠心里一暖。幼时在相府的学堂,她总坐不住,偷偷在宣纸上画海棠,苏清沅就替她挡着先生的视线,说“灼棠画得比先生写的字还好看”。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和此刻透过海棠枝的日头一样暖。

      “尝尝这个。”苏清沅打开食盒,里面分两层:上层是四样小巧的玫瑰酥,酥皮上撒着碾碎的玫瑰花瓣;下层是松子糕,糕体松软,还能看见完整的松子仁。“书桐凌晨就起来烤的,说你爱吃带果仁的。”她刚坐下,晚棠已斟上茶,碧螺春的清香漫开来,混着海棠香,像浸了春露的绸缎,缠得人鼻尖发痒。

      两人对坐品茶,话匣子渐渐打开。从幼时偷拆先生的墨锭,说到宫里新育的兰草,又聊起昨日宴上老臣们斗诗的趣事,苏清沅忽然抿唇笑:“陛下替你接‘只恐夜深花睡去’时,满殿的人都在偷着笑,连太后都跟我说‘这俩孩子,倒比话本里写的还腻歪’。”

      沈灼棠耳根发烫,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的菊瓣被她碰得打转:“皇后又取笑我,昨日你接的那句‘兰生幽谷无人识’才妙呢,听得镇国公老太太直夸你有风骨。”

      “我那是凑数的。”苏清沅笑着摆手,目光忽然落在案角的棋盘上——那是清禾刚摆好的白玉棋子,棋盘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边角还雕着缠枝纹。“许久没和你下棋了,今日可得分个胜负。”她伸手就要落子,却见疏桐轻手轻脚走进来,手里拿着张折叠的字条,眼神带着几分凝重。

      沈灼棠展开字条,萧珩刚劲的字迹映入眼帘:“苏明哲今晨卯时入兵部侍郎府,逗留半个时辰,暗卫见其递出账册一本,似与北疆军粮亏空有关。”她指尖微顿,茶水在杯里晃出涟漪,昨日宴上苏明哲鬼祟的模样忽然浮现在眼前。

      “怎么了?”苏清沅见她神色不对,轻声问道。沈灼棠把字条递过去,见她看完后眉头微蹙,便低声道:“昨日萧珩提醒我留意苏明哲,说他药材行的账目有问题。”

      苏清沅指尖划过字条上的“军粮亏空”四字,声音压得更低:“右相一直想插手边防,去年就托人求过北疆的粮草采办权,被陛下驳回了。”她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眉眼,“苏明哲是右相的心腹,他经手的账册,怕是没那么简单。”

      沈灼棠心里一沉。北疆苦寒,将士们本就缺衣少药,若军粮再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她刚要说话,鹦鹉忽然又喊:“王爷!风!带信!”

      萧珩掀帘进来时,玄色衣袍沾着晨露,腰间的玉带还带着寒气。见苏清沅也在,他略一拱手:“皇后也在,倒巧了。”目光扫过案上的字条,便知她们已看过,“臣刚从御书房来,陛下让问,午时留皇后用膳,御膳房新做了松鼠鳜鱼,是江南厨子的手艺。”

      “陛下倒是比我们还周到。”苏清沅笑着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既如此,我得先回坤宁宫换件衣裳,这身沾了花香,怕是扰了陛下的胃口。”她走时,悄悄塞给沈灼棠一张小纸条,是用胭脂写的小字:“兵部侍郎之子苏文轩,去年秋闱落榜后,被右相荐去了北疆军需处。”

      沈灼棠捏着纸条,心头豁然开朗。苏明哲的账册、兵部侍郎的府邸、北疆军需处的苏文轩……这几条线串起来,分明是右相在借军需暗中布局。萧珩见她神色凝重,便低声道:“暗卫已在兵部侍郎府外布控,昨夜那本账册被藏进了书房暗格,只等他们动真格的,咱们就能人赃并获。”他望着窗外的海棠,花瓣正落在苏清沅坐过的竹榻上,“你且安心陪皇后,这边有我和陛下盯着,出不了乱子。”

      送走萧珩,沈灼棠望着案上的绿萼梅出神。苏清沅看似不问政事,却把朝堂人脉记得清清楚楚,方才的提醒虽轻,却像这梅香,无声无息地漫进最关键的地方。晚棠这时进来回话:“小姐,皇后宫里的书桐派人来说,皇后换衣裳时,让把她那副‘寒江独钓’棋谱送来,说要和您对弈呢。”

      “她倒真把宝贝拿出来了。”沈灼棠笑起来。那棋谱是前几日西域进贡的孤本,苏清沅爱棋如命,平日里连翻看都要戴着手套,竟肯拿来共享。她刚让疏桐去取棋谱,就见鹦鹉扑到窗台上,对着远处的□□喊:“陛下!糖!陛下带糖!”

      萧景曜踏花而来时,玄色龙袍的下摆沾了几片海棠瓣,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远远就喊:“听闻皇后在,朕特意让人从御膳房取了椰蓉糕,晚了怕是要被这鹦鹉抢了去。”他走到沈灼棠身边,见她案上放着萧珩的字条,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萧珩刚去部署了,放心,苏明哲那点伎俩,翻不了天。”

      沈灼棠望着他鬓边沾着的海棠瓣,忽然想起昨日宴上他替自己接诗时的模样,心头一暖:“陛下不去御书房批奏折吗?今日朝上不是要议北疆的粮草调度?”

      “奏折哪有你重要。”萧景曜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凉的晨露,“等皇后来了,朕就在一旁看你们下棋,当回闲人。”他拿起案上的络子,见穗子上的海棠玉珠莹润,便笑道:“这是给皇后的?倒比朕上次送你的玛瑙珠还精巧。”

      “陛下又取笑我。”沈灼棠抢过络子,耳尖却红了。檐下的鹦鹉忽然唱起跑调的《春日谣》,把“与君同”唱成了“与糖同”,惹得路过的小宫女都低低笑起来。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透过海棠枝,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苏清沅换了身水绿褙子再来时,袖口绣着缠枝兰草,见萧景曜正帮沈灼棠剥松子,松子仁滚落在白瓷碟里,像撒了把碎玉,便笑着打趣:“陛下这伺候人的本事,可比御膳房的厨子还熟练。”

      萧景曜挑眉:“皇后若想吃,朕也替你剥。”三人相视而笑,满殿的花香混着糕点的甜香,像把整个春日的暖都裹在了一起。清禾已摆好棋盘,白玉棋子落在紫檀木盘上,发出清脆的“嗒”声,和檐角滴落的水声、鹦鹉的聒噪、远处传来的宫乐声,织成一片融融的暖意。

      只是没人瞧见,宫墙外的街角,一个穿灰衣的小太监正往兵部侍郎府的方向跑,手里紧紧捏着张字条,字条边角已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是疏桐不认识的字迹:“棠安宫如常对弈,未查账册事。”风卷着海棠瓣掠过他的脚边,像在无声地催促——这场看似平静的春日相聚,早已被暗处的眼睛悄悄盯上,连飘落的花瓣,都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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