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了无痕

　　夏天过去了。到了九月中旬，云珠又去过数次雪颜堂，兢兢业业修改提案，老老实实帮着琳达向公司要预算。得益于她的呆傻和厚脸皮，同期的竞争对手都被她淘汰了。那天她坐在会议室，歪着脑袋，听对方讲述明年是实在拨不出预算的。
　　“彭小姐，你不要再来了。”
　　云珠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衬着乱糟糟的心情，怆然泪下。财务室的人陪她走到门口，正好遇见雪颜堂的老板。那男人已经认识她，问旁人这姑娘怎么哭了。
　　旁人不知嘀咕了什么，那粗鲁的男人就说：“干不下去了？那就干点别的。有什么好哭的。”
　　云珠紧紧抿着唇，这几月的心血都白费了。环顾四周，大家都不理她，琳达也不要她来了，她以为她会被她的真诚感动的。看来谁也没感动，这里的人见到她就烦，保洁阿姨还叫她把吃过的饭盒带走。
　　后来云珠就坐到大门口的石阶，拿着纸巾拭泪。她的小铺子是山穷水尽了，以后她只能去秀色打工，跟那些穿一色制服的美容师那样，卑微又穷困。
　　那刻她准备放弃了，却终于等到维纳斯的贵人。云珠对于做生意是懵懂又迟钝的，全然不知她的贵人从天而降，刚好落到了她面前。
　　她擤擤鼻涕，瞅着那女人：“你怎么在这儿？”
　　邱亚琴一手挽着李大元，一手提着包，也吐出同样的问题。
　　好久没见这女人了。依然那么骄横，瞧她那身珠光宝气的打扮，挺胸撅屁股，巴不得旁人表扬她的尺寸标准。头发是新烫的吧，烫完还挺好看的，不知道哪家做的。
　　云珠摸摸自己好久没保养的头发，气不打一出来。刚巧对方的狐媚眼眯成一条缝儿，上下打量她呢。
　　“彭云珠，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拾起那袋子文件和电脑，装模作样回答：“我来谈生意的，正经生意。”
　　那对男女互看一眼，尔后笑道：“巧了，我们也来谈生意。你认识雪颜堂的朱老板吗？”
　　云珠马上点点头。
　　李大元还问：“谈生意要你来，长瑞呢？那兔崽子，我有几笔账要找他算。”
　　他老婆就捅他一下：“他们拆伙了。你有帐找那姓王的，云珠是我的人。”
　　邱亚琴是聪明人，见云珠那么狼狈，猜到七八分了，松开老公，上前挽着她。
　　“怎么了？生意谈的不顺吗？跟我说说。”
　　云珠起初还扭捏，不过这也没什么丢脸的，就把美容院的困境，和她找人注资失败的事说了。
　　哪知对方听完，随即指了指李大元：“没事，叫他去和老朱说说。你那地方能要多少钱，对于他们来说九牛一毛。”
　　云珠依然懵懂，睁大眼，瞪着他：“你？你不是破产了嘛。”
　　李大元啐一口：“呸，谁破产了。我这不是起来了。”
　　这姑娘怎么说话的，怪不得长瑞老不愿提她。
　　邱亚琴咯咯直笑，抬手捏云珠的脸，跟捏面粉团子似的：“云珠，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怪想你的。后来我去的那几家店，没人比得过你。乖乖，看着我，给我亲一口嘛。”
　　见人不理，又笑道：“怎么了，不开心？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前阵子我落魄，去别处都受白眼，只有你愿意给我洗头。这件事我记一辈子。”
　　她还踢李大元的腿，叫他附和她。那男人给她逼的，只能冲云珠尴尬地笑。
　　从前老欺负她的李太太愿意帮她，真有那么离奇的事？她警惕地瞪着眼竖着耳朵，跟红眼兔子似的。这时一伙人从身后大门内涌出来。云珠愣住了，那些人她都认识。朱老板走在前面，琳达和钱经理跟随，浩浩荡荡一起迎接李大元夫妇。
　　李太太挽着她：“云珠，别着急，你跟我们进去。”

　　维纳斯的命运就这么峰回路转了。相比云珠的欣喜若狂，王长瑞过得索然无味。从前云珠缠着他，他觉得烦。如今她挣扎着自立自强，他觉得更烦。她不愿再依赖他了，因为遇到其他人。
　　这天去开发区的餐厅吃饭，独自闷坐喝着酒。正逢午休时间，他想碰碰运气，兴许能碰到赫尔斯的人。只是心情郁结，躲在角落，有人来了也看不见。这时不知谁往玻璃窗上敲了敲，回过头，他认了一下，原来是雪颜堂的琳达范。
　　他就敷衍着同她打招呼，从前同她谈过生意，不过没谈成，这次她倒自己坐下了。琳达把维纳斯拿到注资的经过告诉他，夸了云珠两句，称她做事努力运气又好。
　　王长瑞听明白经过，无多大兴趣，云珠拿到钱重振旗鼓，更没时间理他了。
　　于是琳达换了个话题：“王先生坐这里，是想找客户？”
　　这间餐厅距离赫尔斯新开的医疗器械分部很近，他的用意不言自明。
　　王长瑞笑道：“我有张订单没做成，明年厂子就闲着了。听一个朋友说，赫尔斯跟医院的合同签了，他们声名赫赫，做生意真容易。我羡慕得很，来看看有什么机会。”
　　琳达也笑了：“对呀，名声是要紧的。两年前他们供的那些润滑剂，雪颜堂也能做，只是我们这些小作坊没机会。”
　　王长瑞听出其意，就打探：“听说这间分公司做主的是个爱尔兰老头，挺能喝的，范经理熟悉吗？”
　　琳达摇头：“见过一次，不过他不常驻中国。他有个心腹，姓贾，留洋回来的，派他在这里，帮他管公司帮他拿主意。”
　　原来是这样。既然琳达愿意告诉他，他也愿意洗耳恭听，又叫了两份午餐。
　　“这样的话，我要认识认识那位贾经理。”
　　琳达翻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指给他看：“这是两年前拍的，当中那位是爱尔兰老头，左边就是贾文宾。”
　　王长瑞瞧了眼，格子衫加皮夹克，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典型的假洋鬼子。
　　他伸了伸腰：“我要求不高，做个小供货商就行，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
　　未说完，他的目光凝滞了。因为琳达将照片缩回原图后，右上角有张桌子，有对男女亲昵贴在一起，男人的手托着女人的腮。
　　停滞半刻，他突然冷笑，随后问：“照片能给我一张吗？我觉得很有意义。”
　　琳达不解其意，转过手机查看。照片是在一家清吧拍的，除了主角，背景里自然有闲人的。虽然一眼难以辨认，归功于现代科技，人像可以放大再放大，犄角旮旯的灰尘也能一清二楚。
　　她突然说：“王先生，你眼睛可真尖。你认得角落里这对男女么？”
　　王长瑞就笑道：“男的认识，女的是谁？”
　　“女的是乔安娜，赫尔斯的金牌销售。那天我在酒吧偶然遇到贾经理，他说介绍老外给我认识。没想到意外拍到了他们...”
　　哼，金仲英还真风流。他巴不得举着照片去给云珠看。
　　琳达又说：“这男的我也认识。彭小姐第一次来找我，他充当护花使者来的。你看他不顺眼吗？我猜你看他不顺眼。”
　　他再次索要：“照片发给我。”
　　琳达出神半日，答应了他的要求。
　　“有什么回礼？”她也索要。
　　回礼？他把照片扔出去，够那对奸夫□□受的。他们断掉联系，到时候你们雪颜堂就有机会了。在这个圈子混迹十多年，多少有点人脉，他弄清了乔安娜早跟丈夫分居，她的销售单多数签给金仲英的医院。他们是老同学兼老情人。云珠知道这些么，她知道还让自己陷入这种关系，显然昏了头。
　　点开医院的网站，金仲英医生救助孕妇的事迹给贴在首页，同行业称赞他，患者感激他。网站上的他人模人样，跟那张阴暗的照片判若两人。云珠居然迷恋这种败类，这些年他教她的全白费了。他怒不可遏。
　　应该先揭发这个败类，还是先劝导云珠？他摸不准该怎么做。自己被仇恨冲昏头了，当下最好都不做。他要出门逛逛。天气很凉，自己没穿外套。秋风吹起，化去身体的燥热，落叶擦肩，逗留心头的只有苦涩。他跳上车，开去老街找梅铃。
　　同云珠的亲戚朋友少来往，这是他长久的计划。不过如今计划有变，他怀着私心，买了胡里花哨的大礼盒走亲戚，还亲热直喊梅阿姨。梅阿姨给他吓一跳，不过很快镇定，带着细密又细腻的眼纹打量他。
　　“王先生，我们不熟的。你跟云珠分手了，没必要这么客气。”
　　王长瑞连忙笑道：“我们没分手，只是维纳斯拆伙了。她想自己经营美容院，不让人插手，我这不就成全她。”
　　梅铃微微点头：“怪不得，刚才云珠给我打电话，开心的了不得，像是干成什么大事业。她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你呢？你好像很不开心。”
　　他抬起头：“梅阿姨，看在我照顾云珠这些年的份上，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梅铃依然用审问的眼光打量他：“其实我搞不清你跟她算什么关系。”
　　他勃然大怒：“什么关系？一年前有个女人要跟我结婚的，当时我差点动摇了。我想到云珠，我结婚了云珠怎么办，结果愣是回绝掉。现在好了，我孑然一身，她却跑去跟有妇之夫搞在一起。什么关系，她一直不让我好过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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