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不熟

　　晚上十点，沉舟关闭电脑，扭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办公室，浓浓的疲惫缓慢地席卷全身，他趴到桌上，伸手去摸那块玻璃名牌。
　　四年坐到分公司负责人之一，同事们都叫他“拼命沉哥”，集团总部每年都会发邮件表扬他，年终奖厚厚一摞单手拿不住。
　　在这个繁华的都市，沉舟拥有了一间小房子和一辆二手车，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亲爹阴魂不散，偶尔诈尸般联系他，听说他出息了，命令他给他介绍某某老板或者干脆开口要钱；沉舟一律不理，除非把老房子过户，其他一切不谈。

　　乘电梯到地下车库，沉舟坐进车里，闭上眼睛。
　　“叮叮！”
　　他摸出手机，是助理发来的消息。

　　【问明：沉哥，我托朋友问过了，江氏的小儿子确实要回来了，江家正房嫡出的长子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儿，江家已经放弃他了。】
　　【问明：但是，小道消息说江家长子不能生育，所以那帮老顽固才允许小儿子认祖归宗。】
　　【问明：这下他是名副其实的太子爷了。】
　　【问明：咱们要不要提前了解一下太子爷的喜好？他一直在国外，可能不太好打听。】
　　【问明：最新消息！太子爷放弃了国外的公司，全给合伙人了。财大气粗啊财大气粗！】
　　【问明：果然和家业相比，他创立的公司只是小虾米。】

　　江骁野。
　　沉舟回国这几年，经常听到他的消息，说他的公司在国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沉舟一直负责国内业务，本以为这辈子和他不会交集，没想到他回国了。
　　更没想到的是，他们要合作。

　　【沉舟：少看点儿八卦，我们和他是合作关系，不必刻意讨好。】
　　【沉舟：其他的等他正式接手项目再说，我们一切如常。】
　　【问明：明白！】
　　【问明：沉哥，你下班了吗？】
　　【沉舟：刚刚。】
　　【问明：沉哥辛苦！沉哥晚安！（小的告退.gif）】

　　沉舟放下手机，开车回家。
　　夜里十点多，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春天即将谢幕，夏日隆重登场。

　　洗完澡坐到床上，手机又是一阵“叮叮咚咚”。
　　看到“宁嘉致”三个字的时候，沉舟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点开消息一看，果不其然。
　　【宁嘉致：卧槽！卧槽！卧槽！江骁野回国了？他不是计划永居吗？我朋友说你们公司和他家有合作，别告诉我你是项目负责人。】
　　【沉舟：……】
　　【宁嘉致：孽缘啊。】
　　【沉舟：工作而已。】
　　【宁嘉致：祝你成功，别再重蹈覆辙，你玩不过他。】
　　【沉舟：我只爱工作，谢谢。】
　　【宁嘉致：好的，工作狂，你赢了。】
　　【宁嘉致：今年生日也不过吗？】
　　【沉舟：工作日，不过。】
　　【宁嘉致：去年休息日你也没过。】
　　【宁嘉致：年纪上来了还是要过一过的。】
　　【沉舟：下次一定。】
　　【宁嘉致：滚吧。】

　　接下来一周，沉舟耳边全是“江骁野”。
　　有人说江骁野雷霆手段，回来短短几天就摸清了集团上下，还杀鸡儆猴，开了几个老臣，稳固地位；有人说江骁野把亲哥揍得鼻青脸肿，亲哥被担架抬出集团；有人说江家为他准备了一桩利益最大化的联姻，这几天他和未婚妻出双入对……
　　传闻不知真假，但江氏那边的工作效率确实提升了；以前沉舟的邮件发过去，最快两个小时得到回复，现在全部一个小时之内回复，而且内容更加清晰，简明扼要。

　　周五下班前，沉舟收到江氏的邮件，询问会议能否提前到下周一上午十点。
　　他翻了翻会议计划，回复对方可以并询问出席人员。
　　五分钟后，对方发了一份名单过来，江骁野赫然在列。

　　沉舟呼吸一滞，匆匆回了一封确认邮件，然后在工作群里发通知，叮嘱他们做好接待。
　　他走出办公室，来到问明的工位，敲了敲他的桌子：“周一上午，你跟我下楼接人。”
　　“好。”他点头，“沉哥，他们说江总特别帅，真的假的？”
　　沉舟面无表情：“不知道。”
　　“你跟他可是校友……”他小声嘀咕。
　　“没见过几次，早忘了。”沉舟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语重心长地说，“少看点儿八卦。”
　　问明敷衍地点头，忙完手头工作立刻和隔壁桌儿的同事聊起来，上班这么苦，要是没点儿八卦调剂一下，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周一上午九点五十分。
　　沉舟和问明下楼接江氏的人。

　　从旋转门出来，沉舟和江氏的几位高层问好，前期他们见过一次，不算陌生。
　　客套寒暄几句，几人一齐看向后方。
　　江骁野下车，他戴了眼镜，一身黑西装，不苟言笑的模样配上近一米九的身高，很有压迫感。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沉舟面前，朝他伸手：“你好，我是江骁野。”
　　沉舟赶紧微笑，握住他的手，瞥见他腕上露出一半的手表，表情管理险些失败：“你好，我是沉舟。这位是我的助理，问明。”
　　“你好。”江骁野看了他一眼，松开手。

　　“江总请。”沉舟在前面带路，引他们进去。

　　进了电梯，空间变得狭窄，沉舟被迫和江骁野站得很近，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这么多年，味道一点都没变。

　　“沉总，”江骁野突然开口，他声音压得很低，不想被人听到，“你领带有点歪。”
　　沉舟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他，透过薄薄的镜片，望进一双有淡淡笑意的眼睛。
　　随即颈间一紧，他竟然亲手帮他调整了领带。

　　“好了。”江骁野说话的同时，电梯也到了，他直接走出去。

　　沉舟摸摸领带，只当是前辈帮忙了。

　　会议室。
　　沉舟作为项目负责人，坐在江骁野对面，问明把文件分发下去。

　　“项目前期……”沉舟先简单说明项目推进情况，然后步入正题，推进下一项进程。
　　进入工作状态，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和江骁野对视和对话；江骁野往往能一针见血指出重点或者问题，可见他虽然刚接手项目，但做了十足准备，是非常有诚意的合作方。

　　“我这边的汇报到此结束。”沉舟坐下，问明把刚才记录的重点递给他。

　　江骁野眼中满是欣赏：“沉总很专业，不过……”
　　他话锋一转，提出江氏的几点要求。
　　沉舟一一记下。

　　会议结束，江骁野提出请所有人吃午饭，并说已经在对面餐厅定好了。
　　沉舟不好拒绝，只能前往。

　　饭桌上，气氛轻松许多。
　　沉舟吃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工作。

　　“沉总。”江骁野把手机递过去，“加个微信？”
　　沉舟回神，看了一眼二维码，拿起手机扫了。
　　“多谢。”江骁野给他修改备注——沉舟，他不再是他的小羊羔，他是沉舟。

　　“沉哥，”问明越过沉舟看向江骁野的手腕，他吃饭前脱了外套，腕上的手表全露了出来，“江总的手表是情侣款吧？”
　　沉舟担心江骁野听见，赶紧朝他眼色：“你别八卦。”
　　可惜警告已晚，当事人已经听见了。
　　“没错，确实是情侣款，另一块在我……前男友那儿。”江骁野坦然地说出性取向，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桌上除了他和沉舟，没人知道这事儿，对于江氏太子爷突然公布性取向有点震惊，纷纷假装忙起来。

　　沉舟脸色微变，想起江家给他安排未婚妻的传闻。

　　问明没想到小小八卦一句竟然引出大瓜，他尴尬地笑笑，支支吾吾半天，绞尽脑汁憋出一句更尴尬的：“您……和前男友还真恩爱。”

　　沉舟一口白开水差点儿喷出来。

　　“别呛到。”江骁野递给他一张纸巾，然后微笑着看向问明，“谢谢。”

　　问明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说了啥，恨不得找个地缝儿埋了自己。
　　他的脑子是不是被僵尸吃了……他说了什么！谁和前男友恩爱啊？

　　“抱歉，问明说话比较直接，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他没别的意思。”沉舟举起酒杯向江骁野致歉，“冒犯江总了。”
　　江骁野慢悠悠地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目光落在他唇上，“没关系，我没什么不能说的。沉总，干杯。”
　　他仰头干了，视线没动，凝在他脸上。
　　沉舟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坐了一会儿，借口去洗手间，出去透透气。

　　走到走廊尽头，推开窗，风涌进来；沉舟从裤兜里摸出烟，抽出一根叼住，再去摸打火机，没摸到。
　　“呲——”
　　淡蓝色的火焰点燃香烟，沉舟抬眸，江骁野收起打火机。
　　烟雾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彼此的眼。

　　“什么时候学的？”江骁野靠到墙上，灼灼目光落在他脸上，贪婪又肆意地描绘这张脸，如此赏心悦目，如此合他心意。

　　沉舟猛吸几口：“忘了。”

　　江骁野明白，六年太久，他们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学会抽烟，学会应酬，成为公司内独当一面的负责人，业内提起他都竖起大拇指，夸他年轻但做事沉稳，非常拼命。

　　沉舟把烟盒递给他：“江总，要来一根吗？”
　　“不了，我戒了。”他摇摇头，“随身带打火机是社交需求。”

　　沉舟默默收回手，心里有一瞬的失落。
　　原来他已经戒烟了。
　　也对，六年了，他戒什么都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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