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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雨水模糊了视线，弄得眼睛酸涩。
少女平日白嫩的手此时布满泥污，此时颤抖着，声音也呜咽。
“谢杳，谢杳。”她不由自主地用力晃着谢杳的手臂，又在看见刺目的血色时放轻力道。
她有些不知所措，话都讲不清楚。
脑袋像是被雨水浸湿，连思考都被冲垮，只剩下单薄的，力不从心的反复呼喊。
“谢杳，幺幺，你别睡，雨太大了，你别睡。”
她说出口的话仿佛被雨声吞没，没一句进了那少年耳朵里，他的面容仍然柔和，却没有变化。
像个死人。
“我好害怕，我……”
七岁时，为了保护阿娘，她被嫡姐推下长河，险些丧命，她没有害怕。
十三岁时，她被主母重罚，连着跪了祠堂整整两个月，差点在那饿死，她也没有害怕。
十八岁，在这个寻常她常觉无畏的雷雨夜，却道道雷声贯耳，雨水模糊了眼眶。
她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我好害怕，谢杳，你别死在这。
求你。
少女在心里低喃着，啜泣声落在谢杳惨白的面容上，又滑下泥地消散。
“咳咳……”
或许是那啜泣声穿透了雨水，谢杳竟艰难地睁开眼，雨水顺着他浓密的睫毛滑落。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也应动作而回了点血色，瞥见少女眼中盛满的惊惶和无措。
他伸出手，想要擦拭那眼角的泪，语气温柔。
“我没事……你别担心。”
崔羡好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仿佛依托她那同样冰冷的手，能捂热少年的手心。
“这点伤……我还死不了……咳咳。”
他有些淡淡的扯了扯嘴角，语气还带着些许笑意，话未说完，又咳了起来。
“你别说话了。”
谢杳强撑着要坐起，被少女一把扶住。
“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
崔羡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四周都是竹林，墨色降临，看不清远处。
她扶着谢杳，挣扎着再次站起。
似乎是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她侧耳倾听风声，试图分辨方向。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就在崔羡好感觉力气即将耗尽时。她的脚踢到了一块坚硬冰冷的石头。
她摸索着探去，发现那石头后面，似乎有个凹陷进去的岩缝，被茂密的藤蔓半掩着。
“这里可以躲藏，我们进去。”
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谢杳，拨开湿漉漉的藤蔓，挤了进去。
岩缝狭窄，仅容两人紧贴着坐下。
隔绝了大半雨声，身旁少年沉重的喘气声变得清晰，崔羡好抬眼望去，看不真切。
少年整个人好似很虚弱，此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伤口还未处理，刚刚又赶了路。
崔羡好摸索着，让谢杳靠坐在最里面干燥的石壁上，她紧挨着他坐下。
“我帮你包扎一下，你坚持住。”
她用了力道将腿下的衣裙扯了一角，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少年的肩膀，尝试找到那伤处。
“在这。”
被摸了许久，谢杳有些无奈，他伸出手拉着崔羡好的手往自己伤处上指了指。
包扎完伤口，少女紧紧靠坐在谢杳身旁。
“还冷吗？”
她低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还好。”
谢杳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崔羡好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着环抱住他精瘦的腰身。
她将整个身体贴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和谢杳冰冷的身体。
谢杳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虽然他看不清少女的模样，或许和他一样狼狈。
但身上隐隐传来湿气和淡淡的馨香，她的手臂环抱着他，小小的头颅靠在他没有受伤的左肩上。
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唇齿张合，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环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崔羡好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抽回手，反而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
后怕阵阵从心尖上涌入，或许，她早就不把谢杳当做一个利益相关的盟友了。
她说不清。
“我小名唤昭昭，我阿娘时常这么喊我。”
少女抬眼望向他，尽管她知道黑夜里看不清。
“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我会应的。”
听到本应该欣喜的话语，谢杳的心却闷闷的。
他从不怕死。
这些年压在他身上的太多了，早就已经把他压垮了，他还活着，不过是靠着身上那份仇恨。
雨声被隔绝在外，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声音，明明没有雨水了，却感觉到眼角变得酸涩。
若是他死了，她会不会难过？
对不起，昭昭。
他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语气却很温和。
“别怕，昭昭，”他轻声哄着，像对待一件精贵的瓷器，手掌捏着她的手捏了捏。
“天很快就亮了，别怕……”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失血过多和极度的疲惫终于击垮了他强撑的意志。
头一歪，沉沉地靠在了她的发顶，眼皮落下，只余黑暗，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谢杳？幺幺？”
崔羡好心头一紧，慌忙抬头，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和微弱的呼吸。
巨大的恐慌再次袭来。
她颤抖着手，深呼吸，努力稳住心神。
她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热。
又摸了摸他肩膀上的伤，布条裹着的地方，湿冷的触感让她心头发沉，血似乎还在慢慢往外渗。
失血过多，他刚刚怎么不提？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
“谢杳……幺幺……”她轻轻摇晃他，声音带着哭腔，“别睡……你跟我说说话……求你了……”
回应她的，只有洞外滂沱的雨声，和洞顶水滴落下的，单调而冰冷的。
嗒。
嗒。
嗒。
如同命运倒计时的钟摆，敲打在少女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她紧紧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琥珀色的眼眸在绝望的黑暗中，希望着洞口那被风雨模糊的天光。
等。
她只能等。
等这该死的雨停。
等那不知是否会来的天明。
等怀里这个人，重新睁开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或偶尔对她流露出害羞而变得亮晶晶的眼睛。
等谢杳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还处在那个躲藏的洞里，四周光亮。
他环视四周，没发现崔羡好的身影。
“昭昭。”
谢杳连忙起身，动作急促，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的闷哼出声。
垂眸，却发现那伤口处原本草草包扎的布条此时被更换，血不再渗出，甚至还糅杂着草药的气息。
“幺幺，你醒了，你身体怎么样？”
此时洞口传来动静，盖在那的藤蔓被撩起，日光迫不及待地倾洒进来。
少年的眸眼被映照得发辉。
崔羡好身上穿着的衣裙破了好几个口子，她腿脚的衣摆处被斯拉了好几处，显得破烂。
脸上还有些泥灰，映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此时正有些兴奋地门口进来。
她着急地进门，走到少年跟前，手上动作不停地在少年身上翻看。
“我……没事。”
脸上浮上绯色，谢杳有些结巴地回复，轻柔地拿开崔羡好那乱动的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察觉到谢杳的不自在，崔羡好收回手，想起谢杳昏睡前隐瞒自己，又赌气。
她伸手在谢杳的衣领处压了压，有些暧昧。
“害羞什么？”
感觉到不对劲的谢杳有些呆愣，还没反应过来，又被接着的话冲击。
“你哪里我没看过。”
话音刚落，崔羡好就看见眼前的少年平时勾人的桃花眼，此时瞪得很圆很大。
耳尖刹那间变得温热，红的吓人。
噗呲。
连着雨夜持续到现在的凝固情绪被打破，少女清脆的笑声在洞间回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幺幺，我说的是实话，你害羞什么？”
“没有，我没有害羞。”
被戳破了心事，谢杳依旧嘴硬。
他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僵硬地转移话题。
“自我昏睡，过了几日了？”
听到这话，崔羡好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她起身坐在少年身旁。
“两日……”她转眼盯着谢杳，那眼眸里的辉光好似泪点缀在旁，“你睡了两日，谢杳，你为何不和我说，你失血过多在那雨夜里很危险的。”
对上少女的眼睛，谢杳突然有些撒不出慌，他垂下头，不再敢看她。
“我若是命不久矣，你一个人，总比带上我更好离开，”他语气停顿，又开口，“何况，那雨如此大，你带着我，也是拖累。”
啪。
少女抬起手，带着力道狠打了谢杳一巴掌。
谢杳有些呆愣地抬眼，却猛然撞进少女盛满泪的琥珀眸子，像是宝石。
“我……昭昭，对不起。”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眼前这个落泪的少女。
他错了，他不该说那样的话。
崔羡好如此爱惜生命，她如此善良。
自己的那些话，何尝不是在戳她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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