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坏天气

　　“风筝？”老板弯腰在各类玩具间扒拉，试图翻出风筝。

　　好一会，他才从底部找出一个陈旧、积满灰尘的猪猪侠风筝。

　　“额...”老板看着这摇摇欲坠地风筝骨架，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解释：“嗨，风筝不好卖，医院门口，那种会响、会亮、会动、会跑的玩意比较有销路。”

　　“小姑娘还要吗？”老板老实道，“你要是要，我就算你便宜点。”

　　算你便宜点？

　　程荫天眼睛一亮，立刻说：“要。”

　　“那就批发价吧，十块。”

　　“行。”程荫天掏出手机，刚要打开支付宝，就见宋煜祺的摄像头已经对上老板脖子上挂的二维码，她连忙伸手拦住，忽悠宋煜祺婆婆的儿子出来了，趁他短暂分神，先一步扫了码付了钱。

　　十块而已。
　　平平凡凡、普通家庭出生的程荫天大大又不是付不起。

　　系统声响起：“支付宝到账十块。”
　　宋煜祺猛地转过头，湿漉漉的发梢甩出几滴水珠，他瞪大眼睛看着程荫天，气急败坏地控诉道：“你骗我。”

　　“嗯。”程荫天得意地晃动脑袋，“那又怎么样？”

　　宋煜祺气得鼓起腮帮。

　　“好了好了。”程荫天敷衍地拍了拍他胳膊，不走心地安抚道：“骗一下又没什么损失，你看看，有损失的是我好吗！”

　　损失了十块呢，这得踩多少下缝纫机才能赚回啊。

　　说完，她朝老板笑了笑，拉起宋煜祺的胳膊走向另一边的空地，“咱们去放风筝。”

　　“鬼啊，谁家晚上在医院门口放风筝啊。”宋煜祺嗤笑。

　　“我啊，老程家。”程荫天不以为意，“咱们放得不是风筝，是氛围。”

　　走到空地，她仰头看了看四周的树木，注意到一个还挺空旷的位置，她走过去，在地面上使劲地踩了踩，又蹲下身丢开几颗小石子。

　　确认无误后，她满意地拍拍手，而后朝宋煜祺挥手：“来呀。”

　　等宋煜祺走过去后，又将手里的风筝递给他，说：“放吧。”

　　宋煜祺一脸懵逼：“我放？”
　　“嗯。”程荫天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不会放。”

　　见她一脸坦荡的表情，宋煜祺认命地解开缠绕的线轴，紧接着，倒退跑了起来，猪猪侠很快飞了起来，竹制的骨架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嗡鸣。

　　他一会放线，一会收线。

　　猪猪侠在云端晃晃悠悠地飞着。

　　程荫天走到他旁边，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接下来的话题。

　　毕竟，风筝这个比喻，算是她偷听到的。
　　虽然不是故意偷听，但屁大点距离，这交流就刷刷地不受控制地钻进她耳里，她不能不听啊。

　　“额...”程荫天斟酌着用词，忐忑地说道：“这可不是我偷听的，真是意外...”

　　宋煜祺放风筝的手一顿，问：“什么？”

　　“这个情况需要从头说起，但是从头说，就好多废话，但是，不说又解释不清，可是我又不知道怎么说。”

　　宋煜祺一头雾水，“你就说你想说的。”
　　“行吧。”程荫天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望着地面，脚尖撅了撅旁边的泥土，“就是有一回，我无意听到，你外公说你是摸不清方向瞎飞的风筝，太空了，对什么都不上心，也没目标。”

　　“目标？”宋煜祺重复了遍，笑了起来，“嗯，我是没目标，你有吗？”

　　“当然有啊。”程荫天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大楼上的“急诊”二字，十分肯定道：“我现在有个正在努力靠近，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目标，虽然可能失败，但是我想了想，如果我连试都不试一下，那我这辈子一定会后悔，估计睡觉都能气醒，饭吃得都不痛快。”

　　“那你目标是什么？”

　　“不告诉你。”程荫天歪头，对上宋煜祺的眼睛，微弱路灯下照亮他的漆黑瞳孔，而她在里面窥见小小的自己。

　　那个倔强、不认输的女孩。

　　突然，啪嗒一声脆响，风筝线猝然崩断。

　　宋煜祺只觉掌心一轻。

　　那根紧绷的尼龙线终于挣脱了束缚，倏地窜向高空。

　　“咦，风筝线断了。”程荫天看着风中飘摇的断线，摇头道：“难怪批发价就十块钱，质量不太行啊。”

　　宋煜祺攥紧线轴，望着开始自由坠落的猪猪侠，喃喃道：“风筝线断了...”

　　“断了就断了吧，重新接上就好了。”程荫天不甚在意地说。

　　她眯着眼，看了半天风筝落脚的地方，估摸着已经飘到了医院外围，不太好找到，便说：“算了，猪猪侠也大了，该放手了，我们随他愿吧，不找了，回去吗？”
　　“嗯。”

　　回去的路上，程荫天难得矫情起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心口横冲直撞，赶不走，又拦不住，她狠狠地瞪着身旁这个搅动她情绪的人。

　　“你瞪我干嘛？”宋煜祺察觉到。
　　“哦，我眼皮抽筋了。”

　　“是吗，严重吗？正好在医院，我们要不要去急诊看一下？”
　　“不用了，估计天天学习，用眼过度了。”程荫天瞎扯。

　　“真的不严重吗？”
　　“嗯。”

　　急诊门口站着那个婆婆的儿子，左顾右盼地似乎在找人。

　　“我们过去？”宋煜祺问。
　　“好。”

　　眼见两人快到急诊门口，程荫天突然伸手扯过宋煜祺的衣角，把他拉停，昂头对视他疑惑的目光，将内心一直停留的想法说出来：“其实，那天你外公是这么说你的，你像只漂亮的风筝，线攥在手里，却不知道要往哪儿飞。”

　　顿了顿，她挠了挠头发，说：“其实，我觉得，只要线攥在人手里，那个人肯定会或多或少地影响飞翔的方向，也迟早能找到上心的，你总会遇到那个让你上心的人，到那时候，你自然就知道该往哪儿飞了，人生那么长，时间那么慢，总有一天内心会满满当当的。”

　　女生还是用着她惯有的平静的声线，但顷刻间她的声音冲破重重喧嚣，灌入他的耳里，泛起细微的波澜。

　　这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

　　下一秒，女生竟还朝他笑了笑。

　　心跳声更加迫切，像是快要蹦出胸腔。

　　紧接着，女生十分难为情地，皱着脸，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

　　宋煜祺抿紧嘴，心跳漏了半拍。

　　他喉结滚了滚，紧张地等待后续，却只听她说道：“你千万别和你外公提及这个事啊，搞得我像偷听一样。”
　　“哦。”

　　哦！
　　那些短暂失灵的感官立马归位，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快得宋煜祺有一瞬怀疑这特么心跳是错觉吧。

　　“你听到没？”她拧眉。
　　“哦。”

　　“你能不能别哦哦，好敷衍。”
　　“哦。”宋煜祺忽然伸手，指尖缠住她一缕发尾，轻轻一扯，“跟你学的。”

　　“行吧。”程荫天回复，又用羡慕的语气说道：“你外公好有文采的，比你语文好多了。”
　　“人家是正经名牌大学的汉语言教授。”
　　“难怪呢。”

　　婆婆还在手术中，她儿子怕宋煜祺两人要先走，便赶紧过来感谢他们，先是局促搓手，而后突然鞠躬，声音还有些发颤：“谢谢...”

　　宋煜祺侧身避了避，伸手虚扶了一下：“不用这样，举手之劳而已。”

　　程荫天站在一边，稀里糊涂地看着俩人的动作，一个想弯腰，一个强扶起，两人又云里雾里说些话，最后婆婆儿子千恩万谢地退回手术室门口。

　　*
　　天色渐深。
　　医院的走廊都不由安静下来，只剩手术室门前那盏刺眼的红灯依然亮着。

　　宋煜祺没打算让程荫天在这等到最后，他看了眼时间，问：“你等会怎么回去？我送你吗？”

　　程荫天拒绝，“不用，等会温煦来接我？”
　　“温老师？”
　　“嗯。”

　　宋煜祺不由纳闷，现在班主任都这样这样体贴，课外还关心学生的日常生活？

　　“程荫天——”
　　没多久，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加清晰。

　　无需转头看向是谁，程荫天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还对着宋煜祺说：“温煦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宋煜祺梗住，陡然升起的复杂情绪说不清是因为温煦来了，还是因为她看都不看就知道来人是温煦。

　　他问：“你怎么知道是温煦？”

　　“这声音一听就是温煦。”程荫天理所当然道。

　　宋煜祺挑衅道：“要不是呢？”
　　“百分之九十九是他。”程荫天笃定。

　　拐角处，来人的轮廓已逐渐明晰，果然是温煦。

　　程荫天已经收拾好东西，朝宋煜祺挥了个十分敷衍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宋煜祺却行动快于思考，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程荫天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

　　宋煜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连忙松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口胡诌：“你校服外套呢？”
　　“哦，盖在婆婆身上后，丢了。”

　　宋煜祺声音陡然拔高，“丢了？丢哪了？”
　　随即立刻要脱下自己的外套。

　　程荫天拒绝：“不用了，温煦去校门口捡了，还有你的伞也捡到了。”

　　宋煜祺还是不想让她离开，便继续瞎扯：“下次，我们一起来看婆婆吧。”
　　“好。”

　　“我下次要放奥特曼风筝。”
　　“哦，买不到这种花里胡哨的风筝吧。”

　　宋煜祺坚持自己能买到。
　　他琢磨着，买不到就自己做一个奥特曼风筝，“你要小恐龙风筝吗？”

　　程荫天莫名奇妙地瞅着他，但没反驳他的好意，说：“我要骑着黑马的骑士风筝。”

　　温煦已快走到他们的身边，手里拿着两把伞，以及两个袋子。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程荫天立马看过去，而后罕见地飞奔过去，“温煦！”

　　刚好错过宋煜祺的回答。

　　温煦扶住她肩膀，“小心点。”

　　随后，将宋煜祺的伞还给他，拿出一件干净的校服递给程荫天，让她换上别受凉，又简单问了下婆婆的情况后，问宋煜祺：“你怎么回去？”

　　宋煜祺的脸色自打温煦一出现就不是特别好，刚又见到程荫天蹦跶到他面前，直接降到冰点。

　　还蹦跶过去？
　　不怕摔了啊！

　　他冷冷说：“我外公外婆已经来接我了。”

　　“嗯，好。”温煦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那我先带荫天走了。”
　　又自然地接过程荫天的书包，和他说声明天见，便带着人一起转身离开。

　　才按好电梯键，身后的宋煜祺突然喊出声：

　　“程荫天——”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荫天转头，只见暖光将他整个人笼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

　　他别扭着一张脸，闷闷道：“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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