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吞江

　　从公孙府中快马赶至大理寺的人已经回来，没有如公孙仰料想的那样，安然无恙地带回公孙也，而是灰溜溜的一个人。

　　“怎么回事？”公孙仰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坐直了身子质问。

　　“回大人，小的去寻了那大理寺少卿，但只得到一句话，少爷流通假铜币，已经被移交给了户部的人。”

　　“什么？”公孙仰猛地站起来，“你说小也做了什么？流通假铜币？”

　　“小的也不知，是那大理寺少卿所言。”

　　“快备马，我这就去户部一趟。”公孙仰知晓牵扯上假铜币的下场是什么，这可不是公孙也从前的那些小打小闹，是实打实地要掉脑袋。必须赶在陛下知晓此事之前就把他摘干净了带出来。

　　风风火火的主仆二人离开，屋舍内就只剩下楚疾礼一人。

　　河霞不会放公孙也，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公孙也这个蠢货居然和假铜币扯上了关系，这是他没想到的。

　　在这个时节触犯铁律，即便是公孙仰，想要不掉一根汗毛地揭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公孙仰急匆匆地赶到户部，临了进门还不忘端着衣袖，摆出副太傅的架子来。

　　面上堆满假笑，公孙仰和善地开口：“步侍郎，孙儿顽劣，闹得让你们都跟着忙一通，真是见笑了。今日叫老夫把他领回家，定当家法好好教导。”

　　步衡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公孙大人，此事恕在下不能应承。非步某不给公孙大人面子，实在是这些日子假铜币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昨日户部才上书了圣上，圣上严明，假铜币猖獗，凡有所相关者一律重处。所以这趟牢狱之灾，小公孙氏是必受不可了。”

　　公孙仰一愣，没想到步衡会是这么个答复，他不是没和步衡打过交道，知晓这是个什么人。从前柴卦做户部尚书时，整个户部除了他没一个硬骨头，尤其是这步衡，出了名的圆滑活泛。能让他不承自己的情，就可见这事态比他知晓得要严重。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放任公孙也不管。

　　公孙仰故作心痛地重锤了两下大腿，“一事未平又起一事，年年朝事繁多动荡，我们这些老家伙做不到为圣上分忧，还让家里这些小辈搅进去添乱，我真是愧对皇恩啊。”

　　步衡听得极不舒服，眼神里也慢慢没有了表面的恭敬。

　　公孙仰来他户部演上这么一出不就是想提醒他，他是圣上亲授的太傅，有从龙之功，是圣上最信任的臣子，有些做法论事的同时也要论人。

　　“公孙大人自谦了，您是陛下最体己的左膀右臂，只是与在下职责不同，又枉论什么贡献高低呢？小公孙氏的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若是与之无关，一定好好地给公孙大人送回去。不过，我想公孙大人也不必上火着急，毕竟小公孙氏自小就跟在您身边长大，什么为人品性您还能不清楚吗？”

　　步衡笑着奉承，话却说得尖锐。

　　公孙氏脸上的假笑僵了一瞬，他与这朝上的牛鬼蛇神打了数年交道，自然听得出这是步衡对他的暗讽，讽刺他上梁不正下梁歪。

　　“呵，步侍郎说得有理。公孙家的孩子是个什么模样，老夫自然心里有数。只是现在的世道不安，怕就怕有些小人见不得好孩子，背后使绊子。都说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这鬼若是人就说不准后果了。”

　　“那还请公孙大人把心放肚子里收好，我户部上下都是铁骨铮铮之辈，做不出这样的腌臜事，也不容忍别人做这样的事。”

　　“好啊，那就辛苦步侍郎多操劳了。”

　　步衡颔首，“分内之事。”

　　来这一遭，人要不出来，还吃了一肚子火，公孙仰愤愤地甩着袖子走了。

　　“步大人这一出，怕是从此之后都在公孙大人那儿讨不到好了。”屏风后，河霞漫步走出。

　　她一早就在步衡这儿了，原先也只是来打探塔卡密族的消息，没成想听到了这么多不该听的东西。

　　“你捉了小公孙氏，那公孙仰对你的态度不会比对我好到哪去。”面对河霞的调侃，步衡失笑，颇有种落魄的同道中人抱团取暖的乐趣在。“坐。”他伸手招呼河霞。

　　“假铜币的事情，当真这么严重了么？”河霞坐下问道。

　　提起头疼的事，步衡的神色就凝重起来，“假铜币在市面上流通有一段时间了，最先发现是在南湾巷，在一个塔卡密族购买铁器时发现的。铁铺老板接过那铜钱，拿手一掂就知道重量不对，是个假铜币，因此立马将人拉住报了官。再后来，户部派人严加搜查，多处都有假铜币的痕迹，覆盖面远比料想得要广，我们估量这假铜币流通了至少有些时日。最近一例是在昨日，也就是你送来小公孙氏的前一天，我们在钱庄捉住了一个携带大量假铜币的女子，审问半天也没问出些什么，现在还拘在刑部大牢。”

　　私铸铜币，是掉脑袋的大罪，牵扯的利益良多，不怪步衡惆怅至此。

　　“不说这些了，你还是先找到塔卡密族把柄吧，不然大难临头的可就不止宏声的九族了。说吧，你今日来找我是想问什么？”

　　河霞收回心神，不再想假铜币的事情，从袖口掏出柴卦临死前握在手里的那个刻有月牙图腾的石头。

　　那场宴席散后，柴卦的尸首被草席随便裹着扔到了一处，河霞去送了他最后一程，卢裕那几个趁着深夜无人将尸体偷偷地埋了起来。下葬时才发现，柴卦的手中还牢牢地握着那块石头。

　　“我想问塔卡密族当时一战当真王族全部自尽了吗？我总觉得事情有蹊跷。倘若王族真的死绝了，那族人又为何还会留着这样的图腾石头？”

　　“也许是怀念？”

　　河霞摇摇头，“在战胜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怀念吗？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做这样自掘坟墓的事情。唯一说得通的一种可能就是，有什么需要他们留着这块图腾印记，并且在适当的时刻靠着这样的图腾印记来抱团，他们在等待什么。”

　　步衡愣了一瞬，随即也大胆起来，“你是说，塔卡密族王族有可能还活着，并且在我朝境内有可能卷土重来？”

　　河霞颔首，算是认同。

　　“不过，塔卡密族王族已全数身亡的消息是前线送回来的，这样的战事捷报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可操作的地方，但是要论真正亲眼所见，恐怕还是要去找从始至终都在现场的人。”

　　河霞沉思了一会，“亲眼看见全程的只有二皇子和右军都督卫大人。”

　　没办法了，为了确认塔卡密族王族的死亡是不是真的有蹊跷，即使再不想扯上关系，河霞都必须亲自去拜访一趟。

　　*

　　卫府，卫肆七躺在榻上酣睡正香，不晓得是微风太暖还是被褥粗糙，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他总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蹭来蹭去的。

　　昨日在练武场操练到深夜，等他身心疲惫地摸到家时，天都快破晓。昨夜睡前他还特意嘱咐了下人，若是今日无事，不准打扰他清净。

　　哪里来的小虫，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卫肆七睡得恼怒，一巴掌猛地拍了下去，没得到清净，反而被一声尖利的叫喊彻底惊醒。

　　他睁开眼，尖叫的人就变成了他。

　　这哪里是什么小虫，分明是个陌生的女人在摸他。而且不止一个，光是他的床边就坐了三个，床榻之外还站了一排，本来宽敞的屋子在挤了这么多人之后瞬间变得狭小。每个人的目光都柔情似水地盯着他。

　　卫肆七见到这场面，好似见了鬼一样瞬间就弹跳起床。他用最快的速度裹了一件薄毯，只着单薄的里衣就冲向西边的主屋，全然不顾身后屋里缠绵挽留的声音。

　　“砰”，卫肆七一脚踹开了门。

　　卫老爹怀里抱着他的第十房小妾正你侬我侬，被卫肆七的动静吓到，小妾手里刚送到嘴边的葡萄还没入嘴就掉到地上。

　　“死老头，谁允许你往我屋里塞女人的？”卫肆七火冒三丈，拳头攥的紧紧，拼命压抑着自己满腔的怒火。

　　毕竟是在战场实打实熏染出来的气势，卫肆七冷起脸来带着股锐不可当的杀意。小妾被这阵仗吓到，犹豫着想要挣脱卫老爹的怀抱，但腰却被身后的人按紧，让她离开不得。

　　面对卫肆七汹涌的质问，卫鸿禄细长的眼睛也只是转了转，丝毫没被他吓到，似乎对他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边揉捏着小妾腰间的软肉，一边端着父亲的架子，意味深长地教育卫肆七，“你年岁已大，床榻却连个女人都没有，就算无心悦的，也该有个可以逗趣的。否则传出去，岂不是我卫家的儿郎连一点男人之风都没有？”

　　“呵，男人之风？在床上多摆弄几个女人就算是男人了吗？还是说借着儿子的权势，肆意行荒唐之事就算是男人？”卫肆七冷笑。

　　卫鸿禄被直直地讽刺，猛地拍响案桌，“你敢和老子这么说话？若不是老子行了你瞧不上的荒唐事，你以为会有你站在这儿和我这么横吗？”

　　卫肆七听后，抬步就走向屋外，拔了院内护卫的长刀横在卫鸿禄脖颈前，他的动作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快得谁都没反应过来。

　　小妾彻底跑开，卫鸿禄僵着脖子，不敢动弹一点，亮闪闪的刀光不时晃着他的眼睛。

　　“我告诉你，平日你再怎么胡作非为我都忍了，只要你不触及到我的底线，我不介意和你演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但是你再敢用你那肮脏的嘴提起我的母亲，我一定亲手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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