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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在谁来抱这个蟑螂玩偶的问题上,两只鹅产生了一定的分歧。
简而言之,他们都想把蟑螂玩偶拍到叶鸣脸上,但都不想抱着一只半身大的蟑螂招摇过市。
石头剪刀布从三局两胜到三十三局三十一胜,路边的麻雀酢浆草杜鹃花都被拿来打赌,墨翊嘴上争执着无关紧要的小事,却绝对信任地跟随着洪白雁的步伐。
他们走出步行街,在喧闹的城市里面旁若无人地走过几公里,不太被待见的蟑螂玩偶转了几次手,洪白雁才站住脚步。
“我其实,”他抬起头,看着小区门口爬过墙的枯黄藤蔓,刚才活泼的声色全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茫然,“这一路上……”
“东拉西扯的,只是不太想聊我们要去的地方。”
墨翊用肩膀撑住他,眼前不期然闪回看到染红的湖水的,很久远的清晨。
无需多言,他能够理解洪白雁的顾左右而言他。
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词汇库里还没能组装出能表达这种情绪的文字,于是感受只能悬在心口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像一道愈合不了的伤疤,怎么描述都不够精确。
洪白雁没进去,墨翊也不催他,洪白雁在沉默中把小区的门口和围墙打量一遍,把掉漆的招牌和斑驳的墙全记住。
“以前,”他最后只说,“我总以为那墙很高呢。”
保安看得不算很严,只让洪白雁口头报一下拜访的门牌号,就放他们进去了,他不自觉地牵住了墨翊的手,走过已经有点陌生的小路。
小区里种满了桃花,春天应该会很漂亮,墨翊试着去想象洪白雁站在花下的模样。
他隔着薄薄的皮肉似乎能摸到洪白雁的脉搏,进而听到他比平时更快的心跳。
可能这就是近乡情更怯,墨翊想。
“别走那么快,”他轻轻晃晃洪白雁的手,顿了一下,才想出合适的借口,“我的头发乱了,你帮我绑一下吧。”
桃花丛里有几个小石凳,洪白雁按着墨翊的肩膀让他坐下,他拢住墨翊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把青丝从他的肩头和衣领提出来,在掌中握紧。
那触感莫名让他的心跳平复了一点,像是握住了流泻的瀑布,或是抓住了一去不回的光阴。
墨翊偏过脸,轻轻地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微笑,如同此地开得不合时宜的桃花。
洪白雁用手勾住他的发尾,恋恋不舍地发问:“怎么绑?”
墨翊其实不太爱绑头发,他把头发看作羽毛,不喜欢太被束缚,但是博男朋友一笑不磕碜,他色令智昏地脱口而出:“什么样都可以。”
洪白雁想了想,揪起他的两缕头发,在后脑打了个蝴蝶结。
墨翊:……
洪白雁欣赏半天,觉得这个发型本身没有墨翊隐忍的表情十分之一好看,轻快地笑了:“算了,还是这样好看。”
他转到正面,把墨翊的头发梳散,又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你。”他用口型无声地说。
墨翊原本做好了用法术隐匿身形偷偷摸摸穿墙回去的准备,想不到洪白雁却带他光明正大地进了楼道。
“在收拾韩汝听遗物的时候,”洪白雁靠着墙,白色的羽绒服被墙灰蹭得有点脏,“学校发现了她提前写好的遗书,她把名下的房子留给了考上大学之前经常来帮她的表姐。”
“那个时候,她的表姐正在争取离婚和争抚养权,她最大的麻烦——离婚后无处可去,因为这套房迎刃而解。”
“现在她还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基本不和娘家联络。”洪白雁的目光落到去年的春联还没摘的门上,一触即分。
“她认识我,我的意思是……认识我的原身。”洪白雁扯了扯嘴角,“校园内自杀事件不能排除妖怪影响的因素,叶师傅是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我,他和我高强度谈话了起码一个月,才确定不是我诱导韩汝听跳的楼。”
“后来在明面上,是他作为韩汝听的老师收养了我,他特意带我回来过一次。”
洪白雁还记得,他被叶鸣提着脖子很不体面地拎回来,敲开门之后叶鸣的询问却很温柔。
他忘记叶鸣说了什么,那个时候的洪白雁忙着寻找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鹅窝,啪嗒啪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叶鸣的谈话结束了,韩汝听的表姐轻飘飘地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给他掰了一片菜叶吃,她和韩汝听一样轻声细语:“你在这里长大……几乎像她的孩子一样。”
“如果你想的话,多回来看看吧。”
“所以说,我变成原型。”洪白雁言出法随,靠在墙上的帅小伙变成了靠在墙上的大白鹅,他抖了抖尾巴,把身上的墙灰拍下去,昂起头盯着墨翊,“你嘛……”
“你变成叶师傅。”洪白雁扭着尾巴。
墨翊的脸少见地出现了近似于崩溃的神情,把蟑螂玩偶捏出了两个坑:“……真的要这样吗。”
“我现在是不通人性的小笨鹅,”洪白雁提醒他,“你是我的监护人。”
墨翊拍拍蟑螂玩偶,抗议:“人类可见的公共场合使用效果明显的法术需要经过直系领导、妖管局、片区负责人的三重审查……”
“那你顶着叶师傅的脸,要找也是找叶师傅。”洪白雁玩笑道。
“而且,”他停下了晃动的尾巴,豆大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一点严肃的情绪,“我有些事情想要问,到时候你看我眼色行事,老师的身份……最方便。”
墨翊闻言不再挣扎,认真地点点头,但打量了一下洪白雁的两只眼睛,露出了惟妙惟肖的“这么点大的眼睛该怎么看到眼色”的疑惑。
洪白雁恼羞成怒,用翅膀拍了一下他的大腿。
不久后,他们敲开了洪白雁曾经住过的家门。
石宜的女儿今年小学四年级,乖巧听话,几乎从不用她操心,可能是过去的条件太艰苦,她们都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
韩山给韩汝听买了一架钢琴,她没有系统地学过怎么弹,但在难得的空闲时间,韩汝听会自己找喜欢的谱子,敲着琴键放松。
这台钢琴被留了下来,现在四年级的石小山也爱弹琴,乐声从她指间流泻出来,石宜烤了点小饼干,放在钢琴顶上,她听到敲门声,洗了洗手,去开门。
一只有点眼熟的大白鹅站在门口,翘首对她昂昂叫了两声,石宜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很久以前的承诺。
“你竟然……”她脱口而出,“还活着啊。”
她没有恶意,这么大的鹅,在她们家乡早上桌了。
大白鹅轻轻咬住她的裤子扯了一下表示不满,被它身后的男人抱起来,石宜这才注意到带大白鹅来的韩汝听的老师,他长得和几年前毫无二致,顶多是眼眶下的黑眼圈又多了几重。
“打扰了,”变幻成叶鸣的墨翊礼数周全地朝她鞠了个躬,“很久没来这附近了,今天路过的时候大白很躁动,一直往这里跑,我想它应该是想这里了,可以让它进去待一会儿吗?我不进去,就在门口等它。”
大白鹅凑过来,用毛绒绒的侧颊贴了贴石宜,她受宠若惊:“好、好的。”
她以前照顾过洪白雁,知道这只家鹅很通人性,从不乱拉乱叫,就放心地任它去了。
墨翊放下鹅,顶着叶鸣的脸有点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疯狂回忆洪白雁一句一句教他的台词:“我这次过来也是有点事情想问……关于韩汝听的。”
石小山坐在钢琴凳上,探着头看突然出现的大白鹅轻车熟路地在家里闯来闯去。
“妈妈!”她大声问,“我可以摸摸这只鹅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石小山骨碌翻身下凳子,扑过去抱住了大白鹅:“嘿嘿!”
洪白雁跑遍客厅,没找到韩汝听以前的东西的踪迹,又被抱得动都动不了,他无奈地伸了伸脖颈,叫了几声。
石宜的背影还端立在门口,半晌不说话,墨翊似乎问到了她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洪白雁晃了晃尾巴,思考了一会儿,把嘴巴凑到石小山耳边,小声说:“嘿嘿!我是一只鹅!”
石小山马上弹开了,惊恐地盯着他。
“是这样,”洪白雁哒哒哒踱过去,理直气壮地和她解释,“其实我不是一般的鹅,一般的鹅怎么会出现在你家,我是天上地下目前仅此一只,如果有第二只你大概率也见不到了的大白鹅侦探。”
纯良的人类幼崽被奸诈的大鹅唬得一愣一愣。
“我现在来到你家,是因为这里有重要的秘密,在我正在调查的案件里面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洪白雁昂起脑袋,“我选择了你作为我的帮手,你愿意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石小山瞬时感觉巨大的责任感降临到了她身上,连忙猛点头。
其实真正的帮手正在门口顶着领导的脸套话,但洪白雁厚颜无耻地选择忽视这点。
“我知道,”他瞄着石小山滴溜圆的眼睛,“在你们搬来这里之前,住在这个家里的姐姐的东西,你妈妈都留下来了吗?都放在哪里?”
石小山想了一会儿,又确认了一下她妈妈没有在盯着,脱下拖鞋,像只小猫一样赤着脚轻轻跑到一间卧房门口,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
“这里——”她用气声呼唤,甚至很贴心地打开了门。
洪白雁沉默了。
屋里的空气带着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韩汝听喜欢在枕头边上喷点薰衣草味道的香,石宜原封不动地保留了这个习惯。
洪白雁那个长得有点像一片云的窝靠在床边,歪歪斜斜的,好像从那里面浑浑噩噩爬起来,开始一天等待的时光就在昨天。
洪白雁学着猫在石小山的腿边绕一圈,蹭蹭她的脚表示感谢,他知道孩子们都喜欢这个:“谢谢你。”
他转向那个房间,无声地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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