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魔法少男这件事

　　被“暴怒”吞噬以后，鹿之樱的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极致的红色。
　　麻木又胀痛的感受从他的眼睛、胸膛、头脑里传来。
　　于是鹿之樱觉得自己变作了一把刃，充满恶意地劈向了周围的红色。

　　那感受到了红也像是有生命一般，被鹿之樱所化作的刃劈开以后，便开始分割，开始尖叫，直到被切下来的部分变得黯淡，彻底坏死以后才会停止挣扎。

　　而被他刺痛、切割的红色，掉到了下方，再彻底变成黑色后竟然现出了人的身形！
　　鹿之樱仔细去看，在其中一块红色的轮廓中看到了洛之樱的脸。

　　他眼睛瞪大，一瞬惊醒。

　　·
　　时间仿佛又开始回溯，鹿之樱睁开眼睛，空洞又冷漠地看着闯入宫殿大厅的人们。
　　一群人说说笑笑，闯入了他的心灵。
　　他却因为这种肆意的神态而感到愤怒。他觉得他们在嘲弄，在讥讽他。

　　“敏感”的泡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巨大的彩色鱼尾带来了情绪的攀升。
　　丑陋又扭曲的“卑微”寄生在他的心底，随意变幻，将他的心开出了一个洞。
　　“恶疾”的触手将他居坐王座上的四肢裹挟，黏腻的触手伸进他的耳朵、嘴巴，将外界的声音以无限倍的姿态扩大了。

　　而“暴怒”终于在没有理智可言的这具身体上爆发了。就像周围随处可见的符文，那是他的法术亦是他的牢笼。

　　他凝视着那边。
　　他打了一个响指，便叫烈焰燃烧起那雀跃微笑的女孩。

　　他见得人们痛苦、恐慌。
　　将一切粉饰起来的爱和友好撕碎。
　　混乱牵引着他，他让那保护自己之人中伤。他让无助的哭喊成为最悦耳的乐章。
　　他将背对他逃跑者撕裂，他将称之为善意的行为通通解读成恶毒。

　　暴怒是惩罚，惩罚着他自以为攻讦他的人们，也同样惩罚着鹿之樱自己。

　　这一次，借由着那双冷漠的、饱含怒火的眼睛。
　　鹿之樱终于看清，是他自己伤害了他们。

　　仿佛无穷无尽的火焰随岩浆开始爆发，他捏住了那个自己，愤怒地质问他为何如此懦弱。
　　“暴怒”一直藏在他的心底，恍惚之间就被点燃，开始发泄，开始燃烧。

　　大地的震动像是他的心声，周围的烈焰与岩浆毁灭了一切。
　　宫殿在倾倒，恍惚间这个世界似乎又在与其他的画面重叠。
　　——
　　坐在床上的模糊的人影放声尖叫，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发泄着心中的情感。
　　人影摔着东西，在刺耳的玻璃摔碎的声音中，看得了面前人落寞的神情。
　　他大声骂喊，用这种方式伤害着试图靠近他的人。最终，门关上了，一切安静下来。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直到月光照进来，黑夜将一切遮住了。
　　周围的怒火开始熄灭，开始悄无声息地变淡、变小。难以言喻的祥和轻轻抚过他已然看不清一切的眼睛。他撕扯的情绪随之开始平息，鹿之樱睡过去，陷入了安宁。

　　·
　　滴滴滴——滴滴滴——
　　门被打开，然后有刺眼的光随着唰啦的声音照进来。

　　“小鹿小鹿快起床了。”有一个女人拉开了窗帘，随即走过来弯腰温和地摸了摸鹿之樱的脸颊。

　　“我去叫小洛，早饭已经做好了，今天我们不是约好了去游乐园嘛。”

　　“起了……就起了。”鹿之樱短暂地睁开眼睛，便又睡了过去。
　　笑声在一会儿后再次从门边传来：“怎么又睡过去啦，快起来了小鹿。”

　　强制开机，鹿之樱迎来了一个拥抱。
　　随即下床洗漱，再走到饭桌时见到的是颇为丰盛的一桌早餐。

　　小笼包子买回来还冒着热气，豆浆已经摆在了桌前，烤好的吐司里配好了培根、煎蛋、沙拉酱和青菜。

　　身边女孩喜欢吃的油条刚刚出锅，坐在桌前的她夹起来一根，转而泡入了豆浆里。
　　一口咬下去，浸满了汤汁的油条兼容着刚出锅的酥脆，女孩吃得眯起了眼睛，看得鹿之樱也不觉咽了口唾液。

　　他也坐到了饭桌前，喝了一口豆浆，夹起一个小笼包子，一口塞进了嘴巴里。
　　很快有一个女人坐过来，坐在他们两人的对面。她问他们够不够吃，要不要再去买点什么。
　　身边的女孩点头回答：“够了够了，妈妈你也吃。”

　　鹿之樱吃得高兴得晃动起双腿。
　　豆浆是他很喜欢的甜豆浆，里面加了红枣，入口有股绵密的醇香。今日阳光特别好，从客厅的落地窗外照进来，鹿之樱惬意地半合上眼睛，他能听到窗外的鸟叫。

　　等到这一家人吃过早饭，收拾好垃圾，女人开门，两个小孩便打打闹闹地追出了门外。女人一手牵住一个孩子，她对左右互相嬉笑的孩子们回以笑容。走进电梯下楼，出小区上了提前打好的网约车。

　　鹿之樱按下车窗，让风透了进来。
　　窗外的风景如时光流逝，一切都在倒退，鹿之樱兴奋地将脑袋靠向了车窗，让头发随风飘起，他回身笑着喊道：“妈妈你看！我感觉我在飞！”

　　女人靠过来，她将鹿之樱拉回来，轻轻拍他的脑袋：“危险。”
　　坐在女人另一面的女孩朝鹿之樱吐舌头：“幼稚鬼。”

　　鹿之樱抬头看向女人，不满地指向另一边的女孩：“妈妈你看姐姐！”
　　“好啦，我们就要到了小洛小鹿。”女人用双手将两个孩子的脑袋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汽车很快停下，鹿之樱被牵着下了车，游乐园的大门出现在鹿之樱的眼前，里面充斥着欢笑声，像是另一个奇迹的乐园。

　　那天天气极好，另一边的女孩上一秒还在佯装生气下一刻又嘻嘻哈哈地和他追逐起来。
　　他们进了乐园，在各个项目间疯玩。

　　旋转木马温柔，鹿之樱选择了一匹最高大的马驹。一上一下的旋转，女人站在旋转木马外面给他们拍照，笑得灿烂。
　　摩天轮缓慢，鹿之樱跪坐在座椅上看着摩天轮升空到达顶点，又逐渐下落。他和身边的女孩同时发出惊呼。
　　过山车很遗憾，鹿之樱的身高不达标，就算悄悄踮脚也被工作的阿姨拦下。阿姨拍拍鹿之樱的脑袋微笑说：“等我们小朋友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姐姐闹着要去鬼屋，结果真正进去却害怕得一直躲在鹿之樱身后。鹿之樱被猛冲出来的幽灵雕塑吓哭了，出来后大哭，女人笑着将他抱住，不住地轻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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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家人从上午一直玩到日落。
　　但不管怎样，对鹿之樱而言，这真是足够美好的一天啊！

　　吃着女人给他们买的甜筒，就要往游乐园的出口走去。
　　此时女人却停下来，鹿之樱舔着奶油回头疑惑地望：“妈妈，你怎么不走了？”

　　黑色柔顺的短发被迎面吹来的风吹拂起。
　　女人不舍地望着他，她说：“小鹿，来让妈妈再抱抱。”

　　鹿之樱乖巧地走过去，将手中的甜筒拿远了些，贴住了女人，力求不让雪糕融化掉落到女人的衣服上。

　　游园内的路灯在那一刻霎时点亮，天色暗下来，日落的黄昏将他与妈妈融合在一起的影子拖得很长。

　　月光从另一面现出，于是在落日与月光的交汇中，女人直起身，松开了手。
　　那个比鹿之樱略年长一些的女孩走过来牵住了女人的手。

　　“妈妈……”鹿之樱呆呆地看着她们。

　　他看到女人的眼睛里，有泪花闪烁。
　　月光越来越亮，周围的世界如泡沫开始粉碎。

　　女人黑色的头发开始变长，开始变淡，最终变成了月光一般柔和的银色。
　　通天的神柱从这片空间的左右屹立。

　　鹿之樱看见那位将手掌捂住了肚子。她的目光眷恋地描绘着鹿之樱的模样。
　　身边站立的女孩消失了，周围游乐园的场景也在快速地消散。一切开始归于纯白，归于黑暗，归于繁星。

　　那个女人变得圣洁，变得神圣。
　　她的面上现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淡淡的苦涩在她的泪水中化开。她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揉起肚子。

　　鹿之樱听见她说：“小鹿，对不起，妈妈都没能在你出生后多看你几眼。”
　　她叹息，转而又露出了一个挂着眼泪的笑容，声音里有无穷的遗憾：“多想看着你们长大啊！”

　　滴滴滴的闹铃声响起。
　　变成小孩的鹿之樱重新成为了魔法少男鹿之樱。

　　女人的眼睛里有光，映照着鹿之樱的全部：“对不起小鹿，是我太过自私，将你牵扯到这里。”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变得平静了。

　　“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叫月海·尤丽斯，是笼罩这个世间的神祇，也是名为‘Delictum’，名为‘愧疚’的魔物。”

　　她露出笑容，那些瑰丽的光辉似乎都在此刻收敛了。她变得平凡，变得普通。
　　“也是你此行最后的终点。”

　　“女神……”鹿之樱的声音有些哽咽，情绪似乎被搅动，让他的喉咙连接到心间，沉闷得如同在下一场无声的暴雨。

　　“我赋予你使命，让你走上了击败五大魔物的守护者之路。小鹿，你是否怨恨我，又是否有过疑惑，为什么选中的人是你？又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去做？”

　　她深呼吸一口气，在宁静的月光里，将双手都按在了肚子上。她的神色中带上了最柔和的颜色。

　　仿佛借以着这样的方式在呼唤着曾经与她共生的孩子。

　　“我……我希望我的宝贝们都能幸福平安地长大。”她这样看着鹿之樱说道。
　　“我放不下你，小鹿。也觉得好亏欠小洛。”

　　“恨我也没关系，小鹿。妈妈会以血肉，会以一切为你挡住风雨。”

　　黑夜骤现的神国出现在了这位女神的身后。在一扇扇对开的无形之门后，她伸出手，将鹿之樱推远了。

　　月光如同实体一般扑向了鹿之樱的身体。
　　有一团寄生在鹿之樱身体中的火焰被带了出来，被带进了女神的神国。
　　然后遽然化形，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古龙，亦然就是那位暴怒暴君的模样！

　　无数无形的门关上了。鹿之樱回过神，往前去，却如同触到透明的屏障一般无法通过。
　　鹿之樱看到那巨龙撕咬起月海·尤丽斯的脖颈，将血红的符文注入了女神的皮肤。

　　而她呢，她始终在看着鹿之樱。她的微笑无声，泪水滚落下来，便在其中现出她与他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她的声音已经缥缈，她轻声说道：

　　“我的宝贝，你要健康地长大。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她在火焰的焚烧中笑起来，银色的月光扑在她身上，竟然又与那个黑发的女人重叠在了一起。
　　她笑得很甜蜜。

　　她说：“妈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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