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鬼它碰瓷我

　　书店外下起了小雨。

　　季来之让大叔进了店门，他有些局促地上下打量之后，才坐了下来，开始讲起了他的来历。

　　大叔鬼名叫李大福，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

　　李大福不是g市人，来自一个小乡村，年轻的时候来g市打工，做一些苦力活。

　　后来结了婚，生了个孩子，孩子叫李思明。

　　李大福说，他没读过什么书，孩子母亲也是个学历低的，不知道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某天路过天桥，遇见了一摆摊的算命先生，花了三十块钱，给取了李思明这个名字。

　　生了孩子之后，李大福用攒了的钱在g市勉强扎了根，在偏远的区域买了房，但欠的钱估计要还个十来二十年，即便如此，生活也这么平淡无波地过了下来。

　　直到李思明长到十四岁那年，李大福的妻子出了事，说是去雇主家上工的时候，从三楼的窗台上不幸踩空跌落了下去。

　　没死，但也活不了。

　　李大福卖了房，四处借钱，钱都填进了医院这个地方，但还是挽回不了妻子的命。

　　某个长夜，李大福又去借钱，只留下李思明一个人陪护在妻子身边，听说妻子自己趁儿子不注意的时候拔了氧气罩，李大福到的时候，妻子已经走了。

　　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走了一个女主人，只剩下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和李大福，以及一屁股的债务。

　　说这些的时候，李大福面色平静，无悲无痛，仿佛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只有提起李思明的时候，脸上才略微有了笑意。

　　“思明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他脑子好，读书厉害，也懂事，家里出事之后他想过不读了，我说那不行，我砸锅卖铁也得给这个孩子供上去。”

　　李大福说他开始打两份工，白天干苦力，晚上就去摆摊卖小吃，赚来的钱，一半去还债，一半给李思明交学费。

　　李思明也争气，考上了g大，毕业后还进了一家特别厉害的公司，一路升职成为了部门经理，甚至还要迎娶老板弟弟的女儿，可以说是走上人生巅峰。

　　儿子明明已经走上人生巅峰，李大福却还穿着破烂衣裳，这点比较奇怪之外，李大福的讲诉可谓一个寒门学子的逆袭之路。

　　季来之听了半天他的生平，着实想不出来李大福还能有什么执念未消。

　　李大福自己似乎也不明白。

　　他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来自己要做什么，又要拜托季来之做什么。

　　“我只知道，在我的记忆里，我儿子才刚刚升职，说好要带老板的女儿来见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在…我在一条河里，那条河很黑很恐怖，底下有好多只手在抓着我，有个黑衣服的人跟我说要游过去，我心里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游过去，然后…”

　　李大福道：“我就趁那黑衣人不注意，往反方向跑了。”

　　魏三明从收银台后的躺椅上直起身子，道：“那是忘川河，他阴寿和阳寿都已尽，本应该被忘川河洗去记忆后去投胎的。”

　　季来之盯着李大福瞧了会，狐疑道：“可是他记忆很完整，连自己很久以前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连自己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这算哪门子的洗去记忆。

　　“难不成，你没洗记忆，便跑出来了？”

　　季来之摸着脑袋：“那也不对，你自己怎么死的就不记得。”

　　李大福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自己死前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季来之连连称怪，只好请问魏三明有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魏三明从躺椅上起来，来到李大福身边，突然伸手拎起李大福衣角，在内侧的标签上写着青云山精神病院几个字。

　　那竟是青云山精神病院的病服。

　　李大福生前，应该是青云山的病人，但他对此并不知情。

　　他从不记得自己得过什么精神疾病，更别说在精神病院死去。

　　魏三明放下他的衣角，道：“精神病人的记忆大多不全，能记得的东西不多，鬼魂过忘川，要先被忘川回溯一遍生前，然后再慢慢洗去。”

　　“大概是在回溯的时候，他突然恢复了记忆，并因此有了执念，所以才奋力跑了出来。”

　　有执念的鬼是过不了忘川的，罪孽深重着沉入忘川之下的地府，由鬼差诉诸罪恶，自领刑罚，而执念者会被推出忘川。

　　所以李大福才能顺利跑出来，只不过关于执念这一部分的记忆，李大福受忘川影响，还是忘记了。

　　受书店无形地牵引来到此处，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季来之面前。

　　魏三明瞥了季来之一眼，见他还是一脸懵懵的模样，于是道：“看着点。”

　　“欢迎来到桐花路14号阴间书店，在这里可以解决鬼魂所有的不甘和执念，只要你出得起代价。”

　　魏三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有存在感，清晰地传进李大福的耳朵里，他愣了一下，可能因为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于是张了张嘴，最后说了句：“我…想见见我的儿子。”

　　这算什么执念。

　　魏三明皱了皱眉：“这不算执念，你从这书店出去后，随时都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执念不消的话，虽然自己去不了忘川，但只要不作恶，天师也不会随便抓住他就给超度了。

　　这是一个不需要书店就能实现的愿望。

　　如果不需要书店实现的话，书店不会引领他来到这里，所以李大福一定有一个执念要解决，只是他忘了。

　　季来之想了下，最后决定道：“我明天带着他去精神病院看看，说不定他能想起什么，又或者病院有关于他的资料。”

　　魏三明没什么意见，他重新躺回了收银台后的摇摇椅，像一只懒散的猫咪，半眯着眼就要继续睡着了。

　　季来之对此已经十分习惯，他站起身，让李大福自己找个角落呆着，明天再带他去精神病院看看，然后就上楼收拾自己的行李。

　　书店里只有一个房间，原本季来之还在想他要是搬进来得住哪，总不能打地铺吧。

　　魏三明说他不爱睡床，所以那个房间不是他的，他一般都只喜欢在收银台后那一小块区域呆着。

　　季来之欲言又止，想提醒对方长期睡那种摇椅可能会脊椎变形，但又一想，魏三明又不是猫，说不准连人类的脊椎都没有，于是作罢。

　　这是一间阴间书店，自然有很多鬼魂，但她们一般都呆在书里，不怎么在外面走动，魏三明说每一本书都是一方小世界，那些鬼在里面生活得很安逸，怨气消散，可以进入忘川的时候，都还很舍不得走，但魏三明会把他们都扔出去就是了。

　　不好投胎的鬼都不是好鬼。

　　季来之也很放心李大福在这里呆着，鬼和鬼算是同类，同样的气息，或许他会更舒适一些。

　　季来之整理完行礼之后，洗了个澡想喝口水，便回去睡觉。

　　他路过一楼，看见李大福缩在书架的角落里，睁着眼睛发呆，神情有些茫然和思虑。

　　季来之不想打扰他，于是绕过那里，在收银台处倒了杯水，看见躺在椅子上睡着了的魏三明，他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

　　虽然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魏三明并不是人类，但见到这一幕，季来之还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去翻了一条毛毯出来，轻轻地盖在魏三明身上。

　　不管是什么天气睡觉，都一定要有一条毯子盖住肚子的人类，季来之觉得自己有义务献上这条毛毯。

　　只是魏三明浅眠，几乎是毯子刚挨上去，他就醒了。

　　魏三明睁开眼睛对上季来之的眼睛。

　　魏三明的眼睛很漂亮，季来之必须这么讲，因为被框进那双眼睛里之后，季来之很遗憾的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从那双眼里移出来。

　　无论是谁来了，都会想，要是能永永远远住在这里面该多好。

　　季来之尴尬地目光偏移，指了指毯子，道：“今天下雨了，我怕你着凉。”

　　魏三明嗯了一声，突然转头看向屋外，雨早已经停了，他突然起身，把毯子收好放在躺椅上，而后将一张放满小人漫的桌子搬到了后面。

　　搬完后，他便重新进来，拿起毯子盖住自己，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季来之正要问，为什么要把桌子搬出去，就见外头飘来了几只小鬼，有男有女，有的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王子服，有的则破破烂烂像个乞丐。

　　虽然着装不同，但年纪是相仿的，都是幼童。

　　大约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他们此起彼伏地哇了起来。

　　“新的一册诶！这么快就更新了？”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有好几本呢，抢什么。”

　　这群小孩虽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掩盖不住雀跃。

　　季来之听得好笑，于是拉开一点门缝，蹲下身子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小孩鬼明显吓了一跳，又见季来之没有一丝鬼气，且面容柔和，才松了口气。

　　一个小女孩道：“哥哥，你不要告诉老板我们偷偷跑过来看他的书。”

　　“这是我们的共同秘密好不好？”

　　“为什么呀？”

　　“老板可凶了。”

　　季来之回头看了眼闭着眼睛睡着的魏三明，笑了一下，轻声对着那个小女孩道：“老板其实很温柔的。”

　　话音一落，魏三明背对着季来之翻了个身，并小声地啧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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