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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
晨雾尚未散尽的绣场高台上,十二幅绡纱随着转轴徐徐展开。
陆锦捧着绣架踏过门槛时,林评委手中的狼毫突然折成两截——那幅《天工织星图》的七重云纹里,竟暗藏着他藏在城郊别院的密契编号。
"不过是用金线描几笔星宿。"林评委用帕子裹住溅上朱砂的袖口,青瓷镇纸重重压在陆锦的计分册上,"针脚虚浮,配色艳俗,六分!"
铜盘里的银豆子当啷作响,观赛席顿时炸开窃窃私语。
苏绣娘抚着新染的缠枝纹指甲踱过来,腰间禁步撞得比铜锣更刺耳:"妹妹这星图绣得妙,北斗七星倒像是七根断了的绣花针呢。"
陆锦盯着计分册上歪斜的墨迹,指尖按在绣架底部的暗格里。
那里藏着半片浸过茜草汁的鱼鳞——昨夜茅文轩咳着血递来的证物,此刻正烙得掌心发烫。
"烦请张管家查验评委笔墨。"她突然抬高绣架,朝阳穿透三层绡纱,在地面投出幅会流动的星象图,"民女方才见林先生砚台倾覆,怕是污了判词。"
檀木案后的老者沉吟着拈须,腰间挂着织造局牙牌的侍从却突然按住他手臂。
陆锦看着张管家欲言又止的模样,耳边忽而响起茅文轩倚在病榻边的低语:"三日前刑部侍郎换了门生......"
"赛事照旧!"林评委突然拍案而起,腕间沉香珠串崩断在满地银豆间。
陆锦弯腰去捡滚到脚边的珠子,嗅到股混着龙涎香的铁锈味——和茅文轩昨夜衣襟上的血渍气息一模一样。
* * *
城南药铺的铜吊子咕嘟作响时,茅文轩正用竹刀刮着青砖缝里的金箔。
前夜冒雨跟踪林府管家的旧疾又犯了,咳出的血沫子染红了裹着证物的油纸包。
"这是能要命的逞强!"陆锦夺下他手里沾血的墨锭残片,药碗磕在矮几上溅出苦汁。
窗棂外飘来隔壁绣娘试弹的新丝,铮铮声里混着她发颤的尾音,"那些地契编号我早绣进星图了,你何必......"
"但缺了受贿账本。"茅文轩将温好的手炉塞进她袖中,苍白的脸被炭火映出些血色。
他指腹擦过陆锦掌心的鱼鳞纹路,那里还留着前日黏合流光锦的胶印,"今早赵伙计说看到苏绣娘的婢女往林府后门去......"
更漏声里忽然传来梆子响,陆锦慌忙去掩他唇角的血丝。
指间银针还未收起,窗外又飘来巡夜人的吆喝:"戌时三刻,小心火烛——"
决赛前夜,绣坊库房的桐油灯彻夜未熄。
陆锦捻着孔雀羽线的手指忽然顿住——本该泛着月白的丝缕竟渗出诡异的靛青。
她猛地扯开苏绣娘白日送来的"赔礼",那匹妆花缎的夹层里落出几片霉斑。
"是浸过明矾的南诏丝。"暗处传来赵伙计压低的声音,他袖口还沾着码头特有的鱼腥气,"苏家昨夜包了三条货船,说要运什么......"话未说完,后院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陆锦冲进厢房时,茅文轩正将染血的账册往腰带里塞。
他倒下的位置恰对着气窗,月光漏进来照着地上一串凌乱的泥印——分明是官靴才有的云雷纹。
"明日......咳......林评委要献宝给新上任的织造太监......"茅文轩攥住她腕子的手冷得像井水,掌心肌肤却烫得骇人。
陆锦摸到他怀中硬物,竟是半块刻着"江宁"二字的对牌——和那日流光锦暗纹分毫不差。
五更梆子敲响时,陆锦将淬过药汁的银针别进衣襟。
怀中的绣品突然坠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片鱼鳞与半页残账,边缘还沾着茅文轩咳出的暗红。
决赛场的日晷针指向辰时,陆锦的绣架却迟迟未到。
林评委抚着袖中烫金请柬,嘴角快咧到耳根——那邀他赴织造局夜宴的帖子,此刻正压着苏绣娘孝敬的田产地契。
"弃权者视作......"他故意拉长声调,却在瞥见入口处的绡纱时哑了嗓子。
陆锦的裙裾扫过满地晨露,怀中的《天工织星图》竟比初赛时多了圈水波纹。
苏绣娘的金护甲咔地折断在妆花缎上。
她分明记得昨夜在丝线里掺了腐蚀剂,可陆锦绣架上的银河竟流转着诡异的荧光——就像......就像茅文轩那夜冒雨捧回的鲛人纱!
"此等妖异之作......"林评委的惊堂木还没拍下,张管家突然带着织造局差役冲进来。
陆锦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展开绣品背面,三百个"林"字正随着光影变幻组成幅地图——恰是城郊藏着前朝秘宝的别院方位。
场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混着赵伙计变了调的惊呼:"茅公子他......"陆锦指尖的银针倏地扎进指腹,将绣架上最后一点荧光染成血色。
赵伙计踮着脚尖挤在观赛席最前排,后颈渗出的汗珠洇湿了粗布领口。
他盯着苏绣娘缀满珍珠的裙摆,那抹茜色云锦方才分明在林评委席位的阴影里停留过片刻——就像毒蛇游过青砖缝时留下的鳞光。
"陆姑娘,他们往西侧耳房去了!"他趁着侍从添茶的间隙,将攥得发烫的铜钥匙塞进陆锦袖中。
钥匙齿痕间沾着几粒紫檀屑,正是林评委今晨摔断的那串沉香珠的木质。
陆锦指尖抚过绣架上新添的雨丝纹,借着调整丝线的动作压低嗓音:"烦请赵大哥盯着织机房第三架缫车。"她腕间的银镯突然映出诡异青光——那是浸泡过孔雀胆的丝线遇到晨露在变色。
日头攀上飞檐时,计分册上的朱砂痕已然连成血瀑。
苏绣娘捧着的金丝牡丹引来满堂喝彩,林评委笔锋悬在"甲等"二字上迟迟未落——那牡丹芯里竟用双面绣藏着半枚残缺的官印纹样。
"诸位请看陆姑娘的《天河垂练图》!"张管家突然示意侍从转动绡纱屏风。
阳光穿透九层薄绡的刹那,原本静止的云纹突然化作倾泻的星河,惊得捧茶侍女失手摔了越窑秘色盏。
陆锦却在此刻突然剪断绣线。
银剪刀擦着林评委的袖摆掠过,将苏绣娘那幅牡丹图挑破寸许缺口——藏在叠层里的密信碎片雪花般散落,每片都印着城郊别院独有的火漆纹。
"民女愚钝,竟不知苏姐姐的绣绷能织出刑部公文。"她跪拾碎片的姿势像在行闺阁礼,发间银簪却精准地挑起片沾着龙涎香的纸屑,"这般贵重墨香,怕是只有林先生书房才熏得起。"
暮色染红绣坊翘角时,茅文轩正用染血的帕子包裹青玉镇纸。
他蜷在药铺后院的竹榻上,耳畔尽是陆锦那夜撕心裂肺的咳嗽——那根本不是风寒,而是苏家掺在安神香里的孔雀砂在作祟。
"公子该用药了。"药童捧着陶罐进来时,瞥见他枕下露出的半幅舆图。
那些用金箔拼贴的线条,赫然是陆锦星图中缺失的北斗杓柄。
茅文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在舆图上洇出个"林"字。
他摸到昨日从码头寻回的鲛绡残片,上面针孔排列的规律竟与刑部失窃的密档编号完全吻合。
窗外飘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混着远处绣场传来的喧嚣,像命运在耳畔敲响催命的鼓点。
决赛场燃起夜明珠时,陆锦的绣架仍空缺着最后一角。
林评委抚着袖中苏绣娘新献的田契,喉咙里发出毒蛇吐信般的轻笑:"半炷香后未完成者,以弃权论......"
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传来织机断裂的轰鸣。
赵伙计灰头土脸地抱着半匹流光锦冲进来,缎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库房走水!
幸而陆姑娘的绣品......"他踉跄间故意扯开布匹,漫天飘落的丝絮竟在触地刹那燃起青焰。
趁众人惊呼之际,陆锦将淬毒的银针扎进绣品背面。
三百个"林"字在火光中扭曲成狰狞的兽面,每处针脚都暗合着茅文轩咳在账册上的血渍走向。
她抬眼望向评委席后的更漏,铜壶滴落的水珠正巧穿透兽目——那是三日前林评委收受贿赂的准确时辰。
场外忽有马蹄踏碎夜色,巡城卫的玄铁甲胄撞得门环叮当作响。
陆锦抚过绣架上最后一片空白,那里本该缀着茅文轩许诺的鲛人泪——可此刻指尖触及的,唯有他临别前塞来的半块玉珏,内侧血丝正缓缓聚成个"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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