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人生路

作者:有无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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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二十七、 一碗“碎米萝卜糊”
      贫穷,好似如影随形的鬼魅,与我缔结了一段难以挣脱的深沉羁绊,那重量压得人几近窒息。
      自我满心无奈、脚步沉重地回归故乡,直至后来决然转身离开,它都紧紧黏附,化作那段岁月里一道怎么也甩不掉的沉重枷锁。
      1970年,毋庸置疑,是我家坠入艰难深渊的一年。
      新年那短暂的喜庆气息还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散,家中却已如遭寒霜,陷入绝境。
      米缸见底,粮食颗粒不剩,柴火也烧得干干净净,屋内屋外一片清冷。
      生活被浓稠的黑暗严严实实地包裹,找不到哪怕一丝希望的光亮,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洞。
      这年春节期间,一场大雪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临。
      雪花纷纷扬扬,从灰暗的天空簌簌落下,不过短短时间,就将整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
      可这看似美丽的雪景背后,带来的却是彻骨的寒冷。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肆意刮过脸颊,生疼生疼的。
      正月十五一大早,天边才刚透出一丝微光,四周还沉浸在朦胧的夜色里,我便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冒着漫天大雪,朝着桃园店的方向出发,准备去那里挑煤。
      父亲前两天为了借粮,长途跋涉前往外地,路过桃园店时,四处奔走、低声下气,费尽周折才好不容易搞到了一百斤煤。
      他将煤寄放在桃园店一位熟人的家中,随后又心急如焚地托人辗转给我带信,告知我去把煤挑回来,那煤是全家取暖做饭的希望。
      从古家田到桃园店,直线距离不过五六里地,地图上看只是短短一截线段,可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却成了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
      我挑着一百斤煤,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
      道路早已被厚厚的冰雪严严实实地覆盖,低温让冰雪上了冻,变得滑溜溜的,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冰面。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每迈出一步都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分心,哪怕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可能让我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用一件破旧不堪、满是补丁的衣服将头紧紧包裹,那衣服布料粗糙,补丁摞着补丁,却也只能勉强抵御些许如刀割般的寒风。
      为了防止滑倒,我又在腿上绑了几根粗糙的稻草绳,稻草刺刺拉拉地扎在腿上,却能在这冰天雪地里给我些许安全感。
      我挑起两大箩筐煤,迎着呼啸的风雪,一步一步坚定却又艰难地向前挪动。
      那雪下得愈发紧了,鹅毛般的雪花成团成团地纷纷扬扬飘落,四周白茫茫一片,天地间仿佛被大雪隔绝成了一个无声的世界,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这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雪地里奋力挣扎前行。
      当我终于到家时,整个人已经被冰雪彻底包裹,宛如一个活生生的雪人。
      头上、背上全是冻得硬邦邦的冰雪,寒意顺着领口、袖口疯狂地钻进来,早已渗透到骨髓之中,身体冻得麻木,连牙齿都止不住地打颤。
      第二天,父亲拖着疲惫不堪、仿佛被抽去了筋骨的身躯回来了,他的脚步虚浮,眼神满是失落。
      然而,他满心的期望却落了空,在外地四处奔波,磨破了嘴皮,却并未借到一粒粮食。
      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生活陷入绝境的艰难时刻,父亲满心无奈。
      他缓缓打开那个珍藏许久、落满灰尘的小木箱,那里面存放着全家积攒许久、视作珍宝的布票、肉票以及一切能换钱的物件。
      每一张票证都承载着往昔生活里的点滴期待,是全家人在艰难日子里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父亲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票证,而是全家人最后的希望。
      他一张一张地将这些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眼神中满是不舍与决绝。最终,他带着这些票证,步履沉重地出了门,在寒风中奔波许久,才换回了几十斤萝卜干。
      在那个艰难到极点的时刻,这些萝卜干被父亲小心翼翼地挑回家中,它们色泽黯淡,模样普通,却如同黑暗中穿透云层的一丝微弱光亮,瞬间成了全家赖以生存的救命粮。
      彼时,母亲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身形臃肿,行动极为不便。她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脚沉重地抬起又落下,脸上满是疲惫与憔悴。
      但即便如此,母亲那坚韧不拔的性子驱使她依然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到灶台前忙碌起来。
      她深知,全家人都在饥寒交迫中盼着一口热饭,自己绝不能倒下。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中那曾经在无数艰难日子里多次救急的红苕早已被吃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残渣都不剩。
      翻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所幸还有些颜色发暗的咸菜和粗糙的谷糠勉强可以拿来应急。
      母亲看着这些仅有的食材,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又迅速燃起了为家人做饭的坚定决心。
      母亲拖着沉重的身子,缓缓靠近灶台。
      她拿起旁边的水瓢,从水缸里舀起水,倒入锅中,每舀一瓢,身子都跟着微微晃动一下。
      添满水后,母亲蹲下身子,从旁边那堆零散且潮湿的柴堆里,挑出几根相对干燥的干柴,又摸出那盒用了大半、盒身满是划痕的火柴。
      她轻轻一划,火柴头擦出一抹微弱的火光,在昏暗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明亮。
      母亲迅速将点燃的火柴凑近柴堆,火苗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着干柴,随后逐渐蔓延开来,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映红了母亲那满是倦容的脸。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开始翻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在欢快地宣告着即将为家人带来温暖。
      母亲直起身子,双手再次颤抖着伸向装萝卜干的篮子,抓了几把萝卜干放进锅里。
      萝卜干一入锅,便在翻滚的开水中上下沉浮,散发出一股酸涩刺鼻的味道,那味道迅速弥漫在整个狭小的厨房,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母亲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煮了一会儿后,她又转过身,弯下腰,从角落里那个布满灰尘、边缘已经破损的瓦罐中抓了些谷糠。
      谷糠从她的指缝间缓缓漏下,轻盈地漂浮在锅里,慢慢与萝卜干混在一起。
      母亲拿起一根破旧的木勺,那木勺的手柄已经磨损得光滑,勺头也有了几个缺口。
      她用这把木勺,在锅里缓慢而认真地搅拌着,那搅拌的动作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期望,似乎想将对家人的爱都融入这一锅粗糙的食物中。
      就这样,一锅散发着古怪气味、颜色灰暗的所谓“饭”便做好了。
      至于菜,全家仅有一碗咸菜。那咸菜泡在浑浊的盐水里,颜色暗沉得几乎发黑,上面还漂着一层薄薄的白沫。
      咸菜的模样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可在当时,这就是这一顿饭的全部配菜了。
      开饭了,全家人围坐饭桌前。
      桌上摆放着一碗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糠萝卜糊”,那糊的颜色灰暗得像阴沉的天空,质地粗糙,还能隐约看到未磨碎的谷糠颗粒。
      看着这样的“饭”,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难色,可在当时,这却是全家维持生命的唯一指望。
      大家默默无言,眼神中透着无奈与坚韧,缓缓端起碗,用勺子舀起那难以下咽的“糠萝卜糊”,一口一口艰难地吞咽着。
      每一口咽下,都仿佛是在与生活的困境进行一次无声的较量,尽管艰难,却从未想过放弃 。
      这般艰难困窘的日子,像那甩不掉的阴霾,日复一日地笼罩着我们。
      家中粮食几近告罄,每一顿 “糠萝卜糊” 都吃得全家人满心苦涩。
      饥饿如同饿狼,紧紧地盯着我们,侵蚀着大家的体力与意志。
      就在全家被绝望的黑暗彻底吞噬,觉得生活已如那断了线的风筝,再无出路之时,命运的齿轮仿佛悄然转动,一丝若有若无的转机,如同暗夜里远方闪烁的微光,悄然浮现,而那带来希望的救星,也在不经意间降临。
      那是个平淡无奇的午后,阳光微弱地洒在院子里,我正坐在门槛上,满心忧虑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初中同学古春福。
      往昔,我们曾一同登上双凤亭,彼时微风轻拂,亭边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我们吟唱。
      我们迎着风,满怀憧憬地吟诗,畅谈着理想与未来,笑声在亭间回荡。
      如今,他的到来,让我在这灰暗的日子里,心中涌起一丝别样的情绪。
      古春福在初中时,便已崭露头角。他创作的快板剧《送公粮》,情节生动有趣,语言流畅自然,仿佛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剧中描绘的农民们满怀热忱送公粮的场景,跃然纸上,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凭借这部作品,他成功在县文艺刊物上发表,消息传来,整个学校都沸腾了,同学们对他满是钦佩,他的故事也在校园里传为佳话。
      回乡之后,大队干部慧眼识珠,看中了他的才华,便安排他担任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
      而如今,大队卫生所搬迁到了我们村,可他家离这儿有好几里地,每日往返吃饭成了大难题,几经思量,他决定到我家来搭伙。
      我望着他,心中满是纠结。一方面,能有同学相伴,自是欣喜;另一方面,我深知家中的艰难处境,实在不想让他跟着受苦。
      犹豫再三,我还是将家中的窘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从粮食短缺,到生活的每一处艰难细节,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困境都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言辞恳切,希望他能慎重考虑。
      毕竟,在这样缺衣少食、家徒四壁的家里搭伙,日子必定充满艰辛,每一顿饭都可能只是勉强果腹。
      然而,他听完后,目光坚定得如同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道:“咱们是老同学,这点困难算什么。”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向生活的困境宣战。
      随后,他目光炯炯,郑重承诺,每天会给我们家一斤白米,以此作为在我家吃中饭和晚饭的费用。
      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眼眶瞬间湿润。
      有了这珍贵的白米,母亲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熠熠生辉的希望曙光。
      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瞬间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炽热热情。
      她看着那袋白米,眼中满是感激与希望。
      母亲迫不及待地将春福给的白米倒进那台古老破旧的石磨里,石磨的表面布满岁月的痕迹,每一道刻痕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母亲双手紧紧握住磨盘的手柄,身子微微前倾,费力地推着磨盘。她的脸上写满专注,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随着磨盘的转动,白米渐渐变成了碎米,那碎米如同闪烁的星光,给这个家带来了新的生机。
      从那以后,母亲做饭时,萝卜干上撒的不再是粗糙苦涩的谷糠,而是带着希望的碎米。
      开饭时,全家每人面前摆着一碗 “碎米萝卜糊”。
      那糊因为碎米的加入,颜色不再灰暗得让人绝望,而是有了些许明亮的色彩,香气也不再刺鼻难闻,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米香。
      老同学古春福也和我们一样,端着一碗 “碎米萝卜糊”,坐在一旁。
      他吃得津津有味,每一口都仿佛在品尝世间难得的美味。
      他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温暖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似乎在告诉我们,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时光悄然流转,到了三月中旬。
      那天,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冷风依旧呼啸着,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肆意地刮过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我最小的弟弟呱呱坠地。
      伴随着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全家人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短暂的喜悦,那喜悦如同黑暗中的火花,照亮了我们的心房。
      可现实却残酷地告诉我们,生活的困境并未因这个新生命的到来而有丝毫改善。
      开饭时,依旧是每人一碗 “碎米萝卜糊”。
      母亲在坐月子期间,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透着疲惫与无奈。
      然而,即便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她也没有吃到一根面条,甚至连一点有营养的食物都难以见到。
      家中依旧一贫如洗,能维持生存已然是竭尽全力。
      在我们七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弟弟由于母亲孕期营养严重不足,出生时就瘦小得可怜。
      他小小的身躯,仿佛一片脆弱的树叶,和其他兄弟姐妹相比,个子明显小了一圈。
      母亲总是满怀愧疚地念叨,小儿子是饿着怀、饿着生的,所以才长得这般瘦小。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便泛起了泪花,那泪花里饱含着对孩子的心疼,以及对生活艰难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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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0个月前 来自:安徽
    50后的这一辈,酸甜苦辣都尝遍,如今老了,轻松了,唱唱歌,跳跳舞,写写字,回忆回忆往事,和朋友聊聊天,也算逍遥自在。我写的这些文字,完全是实录,算不上是文学作品,就当是是和朋友们聊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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