祓邪

作者:今又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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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重心


      她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旁人眼里,这对小夫妻将手亲密地握在一处,扎眼至极。便宜兄长的眼神只吝啬地落在身着大红婚衣的妹妹身上,至于公子仪,他冷声道:“叫他出去。”

      看似是请求,实则身后士兵已往前又逼了几步,冷剑蓄势待发。

      守玉抿唇,扭头去看观南。

      她面色平静,只摇摇头,又轻轻一握他的手。只这一眼便叫他放下心来。

      守玉轻呼出口气。几个士兵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他请了出去。他已笃定观南能一人解决此事,他只需坐享其成便好了。只是如今婚房凌乱,独留兄妹孤男寡女二人。而他又无端想起方才那个未至的吻。再扭头去看,观南的身影已被遮住了。

      新婚夜,洞房时。

      男子将其余人等皆驱散了,接着观南便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她便知晓他是在脱外衣了。只是身上冷冽的寒气迟迟不散,他稍稍往前进了一步,观南便觉寒意彻骨逼人。

      他已站在离她不足三尺的桌前,身旁是未动的合卺酒。观南将剪子敛入袖中,觉察至他已近身前,长袍撩起一阵风,接着便是冰凉的酒杯按上她的唇。

      观南竟被激得一颤。

      此人果然是疯了。

      她微微抿住唇,并不许已凉透的酒沾上自己一星半点。兄长往前几步,她便后退,直至腰隔上窗台,避无可避。

      他也不恼,笑了一声,自个信手喝了。

      接着,他便转过身去,脱起了剩下的衣裳。观南隐隐意识到他要做些什么,将剪子握得死紧,呕意自指尖爬上心头,如百足的蛆虫撕咬得她肝胆俱寒。接着,便是那股并不属于她的恨意自脑海深处腾地烧起,绞住咽喉。

      她牙关不受控地打起战来。

      不能再拖了。

      杀了他,杀了他!

      观南猛地举起剪子。

      身前之人似乎有所察觉,浑然不知地转过头来,银光自眼前如惊雷般劈下。

      “嗬——”

      惊呼声被钉死在喉咙里,血色迸溅。

      那把被磨到极其锐利的剪子终于派上了用场。男子缓缓瞪大了眼,低头看去,剪子从他喉心正中处穿过,喷涌出的血已将妹妹纤细的手染成猩红。

      他似乎有话要说。他似乎仍不晓得出了什么差错。他欲启唇,瞳孔却先一步涣散开,于是整个人就这样倒下去。

      轰隆一声。天边爬上火舌般炙热的红。

      “观南——”是守玉在喊她的名字了。观南眼前终于逐渐清晰起来,她的手被握住,眼神聚焦,是守玉急切的脸。

      幻境自他二人脚下一寸寸皲裂开。

      火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观南还未来得及吸上一口新鲜空气,便被六昧神火燎上衣袍。连眼前的一切都被火烤得扭曲摇摆,观南憋着气站稳脚跟,才发觉四周是沉青色的炉鼎内壁,这正是炉鼎之内。

      正中心被一层幽蓝火焰裹挟的,正是赤焰花,却已烧了将近一半了!

      余光里,守玉的脸色隐隐难看起来,额角似有冷汗垂落。观南顾不得多想,正欲伸手去拿,却又蹙眉将指尖停在炉火前。这火烧得矞矞皇皇,不愧为三十三重天上用以炼化仙丹的神火。只是她本是妖,仅仅这么一碰便被激起一层细密的鳞,一阵滚烫的火连带着蚀人心智的灼烧感自小臂处燎过。

      观南心下骇然,不免将上下尖牙狠狠一磨。

      不能再等了。她飞快探手出去,却被某个身影抢了先——竟是林昭。

      这人不知打哪窜出来,趁着他二人都毫无所觉,竟无所迟疑地将全身扑了进去。那火见了了这一具邪祟之身似乎烧得更旺,如鬼魅一般飞快裹挟住整个人身,一寸寸将它化作炉灰了。

      连一丝哀叫都未曾逸出。

      林昭竟就这么赴死了?观南惊疑不定间走了神,那原本完好一球的火团陷进去一层,露出里头凄凄惨惨的花瓣来。她匆忙回了首,自身上将斩仙剑抽出来,直直探进去挑起了赤焰花。

      仍是滚烫。

      丝丝缕缕的火苗沿着剑身爬上来,所谓十八层阎罗地狱也不过如此了。神火乃是涤荡一切罪恶混浊之物的不二法器,连魂魄都能炼得一干二净,昔日有人打上天庭,在神火大盛的炉鼎里头滚上一遭也要叫苦不迭。观南不敢大意,慢慢将剑身挪出。

      一旁的守玉眼前已经昏花一片,是淋漓的汗覆住眼上。这幅冰做的身子什么都好,唯独怕火,烧得他只觉得七魂六魄都要化在火海里头了。因着这样的痛苦,守玉脑海里窜出些往日的回忆——这样的痛,他本应此生不会再遇第二次的。

      这火不知是怎的隐隐有些避他,但他神情似乎也更糟了。那张速来含笑的脸上也没了旁的神采,唯有冷汗不停滴下来。观南终于得了赤焰花,扭头边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迷离的眼同她对上的一刹那,启唇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先身形一晃,整个人往火上倒去。

      观南眼疾手快,另只手接住了他。四周俱是叫嚣翻涌的火海炎浪,连气息似乎也被灼得凝滞住了。她拽住他手腕,飞快往炉鼎上头跃去。

      青光乍现。

      四周豁然开朗了。外头骤然的冷意教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观南一手捏着赤焰花,也来不及做旁的,赶忙将带着的人往远些拖。守玉艰难睁了眼,大抵是想起身来自个走路,却又眼神一晕栽在她肩膀上。

      冷汗滑落她的衣领间。观南搀住他,听见他重重的喘息:“是我……连累你了……”

      “没有的事。是我要谢你。”

      她摇头,将已经近似无骨的人放在身后,自个则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吧。”

      守玉脑子已经愈发混沌,听见这话仍是神情一滞。观南见他迟迟不动,回首看他,便见往日那张玉山般温润的脸颊上已烧起红绸。

      他大抵是难以启齿:“你……我……”

      轰的一声,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是身后的炉鼎炸了。观南抬起袖口替他挡住这阵热流,垂首一看,守玉正愣愣抬眼看着她,眼中有些潋滟的波光。

      他终究没再说旁的,默默爬上她的背搂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他个子比她高半个头,如此一来几乎脚尖要触到地。观南将他往上抬了抬,将二人一并施了个隐蔽的术法。

      爆裂声招来了人,有宫女茫然往这边走,同她擦肩而过。观南踩上一地落叶,仰头看见天上闪烁的星子。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了。

      背后,守玉无力地垂下脸颊,在她裸露出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隐秘的痒。灼热的吐息未经冷下就落在了她脖颈处,昭示着二人再近不过的距离。

      她想:真是奇特。原本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现在却浑身燥得不行。

      守玉已经昏沉得要失了智,眼中只有一块地方维持着仅存的清明,是她皎白的肌肤。她身上凉爽,以至于他微微颤抖起来,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同她严丝合缝贴在一处的欲念。几乎无可遏制地要将脸埋进她颈窝时,却又堪堪侧过脸不去触碰。

      “份与物忘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

      观南将那股痒意按耐下去,侧首去看背上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的人。她回首时鼻尖擦过他脸颊,有股凉意扑面而来。守玉清明一瞬,用尽力气撑开眼皮,看见她近在咫尺的一根根清晰的,长而卷翘的睫羽,几乎要扫在他脸上。

      他眼中的水汽似乎更多了,湿潮的红泛在眼角各处,颇有些迎风落泪的柔弱味道。观南有些忧心,决意不教他昏迷过去:“你不要睡着了。”

      她抬脚越过了一地碎石,“我同你讲个笑话吧。”

      面前显露出一扇泛着粼粼月光的湖泊,有微风送来野花的香气。“你知道曹丕何以称之魏文帝么?”

      守玉难耐地回应一声:“怎么?”

      她步伐不停地往前走去,声音筛过一阵轻柔的风再被送进他耳中:“因着他喜阴凉,常年坐于庭中趁阴歇息,颇受蚊蚁之忧,顾谓之魏文“喂蚊”。”

      ……他听懂了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嘴角微抽。

      “还有,据野史记,曹操曾携幼子访刘备,于庭前唤曰:曹操携幼子叨扰了,刘备喜不胜喜:君既至,何必多携瓜果?后人以此常言刘备出身微贱,难登大雅之堂。”

      身后人又是无言,观南昂首去看北斗七星,其中玉衡最为明亮,遥遥指向正前。

      她疑惑道:“不好笑么?”

      守玉仍是喘,气息渐弱:“你都从哪……听的这些……”

      观南垂眼,避开一只蹦哒的蚂蚱。“我还在山上时,有小沙弥为我带了书来,里头记了不少这样的事。还有一个,言曾有客云:令公一食十八种。人问其故,客日:二韭一十八。遂哄堂大笑。”

      若是有旁人在此,定会觉着这笑话是十足的冷。然守玉已经晕得眼前发黑,只听得见她依稀的几个字眼。

      热,热。

      夜风丝毫解不得这股焚骨的燥意,唯有眼前人是畅快的冰凉。

      他大抵还记着要恪守君子之道,垂首将头抵在她背后,仿佛隔着一层衣裳便不算得太失礼。然那股燥热滚烫仍然把他往欲海深处坠去,守玉慢慢收紧双臂,感受到肌肤相贴处她颈下血脉的震颤,随着步伐呼吸一起一伏。

      细,好细。

      他一只手就能握住的纤细,无疑意味着脆弱,让他混沌中泛起心底最深的恶意。杀,杀,通通杀了。教这具身躯溅出滚烫的血来——

      可她的发丝拂在他脸上,他忽地又意识到这是谁。

      观南只觉着他仿佛要将她脖子掐断了,只是她无意同病人计较。过了一阵子,那双胳膊却又缓缓松下去了,他最终只将头埋在她颈窝处,沉沉晕了过去。

      这段出宫的路大抵从来没有如此长过。待她终于跨过最后一道朱红门楣时,玉衡星已蔽在云端之后了。

      .

      剩下的半株赤焰花很快被捣成微末,混在山楂丸里慢慢分出去了。做这事的是谢府中懂医的门客,观南在一旁盯工,有时亦同人一道去派发药丸。

      他们那日自入了宫中,竟在炉子里待了整整三日。虽不比得幻境里日子过得飞快,却也是将谢婌吓了一跳。太后未曾见他二人出宫便派人来寻,被谢婌寻了个由头打发了。

      待再见到观南时,她正坐在屋中榻上,手上拿了柄竹扇缓缓地摇,膝上则是昏迷不醒的守玉。谢婌扫了一眼二位仙师的脸色,识趣地未曾叨扰。

      秋日头冷冰冰地照,观南从街上回来时,手上还捏了柄糖人。谢允亲妹的药是她亲自去给的,这几日又去看那姑娘已好上不少,俏丽的脸庞复有了活人气,手里拿了个糖人正在啃,见她来了便殷勤地递过来另一柄。

      观南不喜甜食,只道若是守玉醒了便给他吃。如此想着她入了守玉院中,外头有侍女正打扫落叶,见她回来便向她见礼。

      “道长今日也未曾出来。”侍女向她禀告,观南颔首,便将那糖人递予她了。小侍女受宠若惊地接过,脸颊微红地道谢。

      观南推门进去,里头并未点灯,连窗也严严实实拉住了。一片昏沉化不开的黑,只见得榻上微微隆起一块,似是在动。她过去一看,却没看着守玉的身影,只有那一块凸起挪来挪去。

      观南心中顿生疑簇,伸手将被褥揭开。

      一双孩童的招子同她对视。

      男孩生得白净,眼神水润润的,瞧着也乖,是放在街上会被指做旁人家孩子的那款。他见着了她,哎呀一声,从落了一地的衣裳中跌跌撞撞地栽过来,口中还唤着她的名字。

      观南脑中发白,将他搀住了,低声问询:“守玉……?”

      男孩眸中闪闪,冲她一个劲点头。

      观南看向显得无比宽大的衣裳,又无言将视线移回他脸上。若不是他衣裳还在这,这孩子脸上还有那颗小小的红痣,她是怎么也不敢认这是守玉的。

      他怎地变成这样了?

      她正犹疑着要开口,守玉已自个儿给自个儿穿好了衣服,虽仍是松松垮垮,到底是将大半身子裹住了。他坐在榻上,无可奈何地叹气:“我也刚醒来不久,不知怎的就成小时模样了。幸好脑子没跟着变,不然还需得劳烦你将我带去昆仑一趟……”

      他身形小了不少,连声音都跟着变成了孩提的稚嫩,口中说出的却仍是大人的话。观南觉着此情此景颇为诡异,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小白从她袖口钻出来,冲面前孩童好奇地嘶嘶几声。

      她疑心道:“你还能走路么?”

      守玉顶着她狐疑的目光默默将脚探出去,发觉自个已触及不到地面后又迅速缩回。这副模样太过丢人,他只得哀求:“莫要将此事告于旁人,成么?娘子,此事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师尊知……我只告诉你一人,别叫旁人知晓了去,好么?”

      观南无言以对:“你总不能一直待这屋子里头不出去罢。”

      “那哪能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眼神一亮,“就说我是你远房亲戚好么?说我是你捡来的小弟弟也成呀,姐姐?阿姐?”

      观南被这两个字叫得如过电一般颤一下肩。

      守玉湿漉漉的眼近在咫尺,她疑心若是她不答应,他立刻就能将眼泪水都哭出来给她看。

      他是惯会用这种手段讨取她怜惜的。

      于是她无措地挪开眼,终究是没再说一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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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两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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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2星期前 来自:北京
    全免费文,没有坑,不会坑。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每一天诡异又稳定的涨收中,在此感谢您的厚爱。之后会陆陆续续放出点小设定大家看着玩吧。
    关于身高: 大概是守玉186 观南175 司马昀177 谢婌164 敖润184这样子。一开始想的是守玉188观南178,后来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太高了遂砍掉了2-3cm。很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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