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薄

　　周遭是喧闹的酒席，宾客们觥筹交错，乐不思蜀。桑落撞在洛长安坚实的胸膛，一时有些懵。

　　她扶着洛长安的胳膊站稳，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今天对她而言，可能是此生最重要的一天。

　　不光可能获得一大笔的酬金，还完以前欠下的所有债款。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洛长安说的那个所谓的‘答案’。

　　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牢牢的系在了今天。

　　桑落站直了身子看着洛长安不屑道“小心被人赶出去。”

　　洛长安靠着身后的柱子，微微一笑“不会的。”

　　这人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桑落趁没人发现什么端倪，偷偷溜回了后厨。

　　这边，一身喜服的谢倾昀端坐在马上，马蹄得得的踩在红毯上，他的身后是大红色的喜轿。下人们提着绑了绣球花的篮子，笑脸盈盈的向路人们分发着喜糖。

　　谢府和沐府联姻，这样大的喜事，老百姓没有活计的都跑出来，站在道路两侧看热闹，讨个好彩头。

　　谢倾昀本就生的清秀，眉目成画。今日一身华服更显得他身姿挺拔，一时之间宛如仙人。

　　程程走在他旁边，低声称颂“少爷，您绝对是全青州城最好看的新郎了。”

　　程程的语气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谁知谢倾昀听了这话，嘴角抿的更深了。

　　周围百姓的喧闹吵得谢倾昀头疼，等他思绪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了沐府前。

　　沐府比路上更加热闹，沐卿衣的几个姨娘站在门前拿着帕子低声哭泣，装作不舍的样子。

　　沐蕴成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轻拍着谢倾昀的肩膀，几分赞赏，几分叮嘱。

　　沐府门口几个女眷哭的更加厉害了，谢倾昀先从这些假惺惺的人身上移开视线，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新娘。

　　沐卿衣穿着和他同一个绣娘做出来的喜服。她身量纤纤，由一个小丫鬟扶着走过来，一张红盖头盖住了那张绝世容颜。

　　尽管看不见脸，但是从她腰间并拢的纤纤玉指还是能看出来。这红盖头下面，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谢倾昀生平第一次觉得脑袋这么糊涂，他扶着那美人上了轿子，又跨上了马。

　　满城百姓都在欢呼这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好婚事，举天之下再挑不出比他们还要登对的人了。

　　谢倾昀此事唯一一次的婚事，除了他，每个人都很开心。

　　谢家的家丁将喜糖顺着人流抛出去，引起一片喧哗。

　　马车重新折返，往谢府走去。他们的身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日光如炬，谢倾昀眼睛被那耀眼的阳光刺了一下，他忍不住挡了挡。这一档，就看见人群中那羡慕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就在那一刻，谢倾昀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一想到一切都有了化解的方法，谢倾昀柔柔的朝那人群笑了一下。

　　顿时，一个穿着粉裙子的少女心花怒放，她靠着旁边的人，幸福的几乎要昏倒过去。

　　马车回到谢府，谢倾昀不再似去时那般一脸死气。

　　许是已经接受了成婚这间事实，程程见他眉心松动，自己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按照习俗，新妇进门，要先跨过火盆。

　　沐卿衣由春儿牵着走过去。

　　她提着裙摆跨过那燃烧的火盆的时候，头顶的盖头斜开一个角，让她看见了旁边自己日思夜想多年的人。

　　大概青州城再也不会有比她还要幸运的女子了，沐卿衣在心里想。

　　华丽的喜服裙摆跨过火盆的时候，所有宾客都在拍手叫好，欢笑声交织成一片。

　　许多府里的小厮纷纷凑上前来看热闹，边嗑瓜子边抢着看新娘子。

　　桑落来晚了一步，凑不到前面，只能在后面踮脚，伸着脖子往前看。

　　前方人头攒动，桑落隐隐约约只看见，谢倾昀和沐卿衣提着一个大红的绣球，两人各执一端。

　　这对新人，女的冠绝青州，男的也是举世无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桑落在心里默默称颂。

　　只是这对新人刚刚走进房间要拜堂，桑落就被人挤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没办法，谢府的这些家丁，各个身强力壮，桑落实在是挤不过他们。

　　她微微退后，正打算趁机大吃一顿，然后拿了赏钱就走。毕竟这谢府的喜宴，用的食材都是顶顶好的，而且多的是她没见过的美味佳肴。

　　谁知这一回头，竟撞上一个人。

　　洛长安抱着胸，正站在她的身后。

　　桑落先看见那枚白玉佩，微微抬头，才对上洛长安那双漆黑的眼眸。

　　“看什么呢？”洛长安居高临下的看她。

　　桑落不知怎么，有种很心虚的感觉。许是因为不小心，撞了他的缘故吧。她支支吾吾的说“看……看新娘子。”

　　“盖的那么严实，有什么好看的？”洛长安一击即中。

　　这下彻底揭开了桑落的秘密，她总不能说，自己曾经喜欢的人结婚了，自己有一点点难受吧。

　　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

　　比起酒宴的赚的钱，这点遗憾简直不值一提。

　　桑落答不上来，反而有些恼羞成怒了。她顿时暴跳如雷“没人娶我，我看看还不行啊！”

　　说完她推了推洛长安的身体，自己心虚的往后面走去。

　　洛长安看着她狼狈的背影，也没拦着，只是低声喃喃道“会有人娶你的。”

　　只可惜，桑落走的太急，没有听见这句。

　　刀鱼拨开廊上红色的帘子，默默走到了洛长安身边“大人，沐家的嫁妆都被送到库房了。”

　　洛长安左右巡视了一下，今日谢府管事的家丁特别多，似乎很难下手。他低声对刀鱼说道“知道了，等天色暗些就行动。”

　　“是。”刀鱼低声道。

　　趁着大家都在前面看拜堂的，桑落偷偷摸到了程程身边。

　　“桑落姑娘，有什么事吗？”程程今日穿了身新衣，帽子上扎了朵花，一看就喜庆的不行。

　　桑落若有其事的将怀里那壶米酒掏了出来，递给面前不明所以的程程“帮我给你们家少爷，这是我送他新婚的礼物。”

　　程程接了过来，很是宝贝的握在手里“我替少爷谢谢姑娘了。”

　　“没事，你快去忙吧。”桑落可不敢耽误程程，这几天他比新郎官都忙。

　　“那我先去了。”程程拿着酒走了。

　　伴随着程程转身，大堂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廊上许多丫鬟小厮都扯着脖子往大堂里看，桑落被声音吸引，也往那边看了一眼。

　　谢倾昀牵着绣球刚刚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眼神闪烁的桑落。

　　不知道是不是桑落的错觉，她好像看见谢倾昀对她笑了一下。

　　新娘拜完堂被送去了新房，谢倾昀留下来，跟宾客一一敬酒。

　　桑落这才知道，他们是不能同那些宾客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只能在后厨，稍微垫垫肚子。

　　虽然有些憋屈，但是一想到能赚那么多的钱，桑落心里还是稍稍舒服了一点。

　　还好谢家那个厨子特别好，给她煮了一碗香喷喷的面。

　　桑落吃碗面往后一看，搬来的几百坛酒喝的只剩下几坛，宾客们红着脸，走了一大半。有的发生了口角，谢管家正在从中调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程程连忙对那些宾客陪笑，然后扶着醉醺醺的谢倾昀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谢倾昀看着醉成了一滩烂泥，实则清醒的很，他刚走进小院，便推开了程程的手。

　　“少爷，您没醉？”程程跟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样看着谢倾昀。

　　谢倾昀笑笑，反问道“我酒量有那么差吗？”

　　“当然没有了。”程程坚定的说，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暧昧一笑“不过少爷，今天谁醉了都行，您不能醉啊。”

　　谢倾昀看着程程暗示的眼神，顿时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他看着亮堂堂的屋子对程程说道“我自己进去。”

　　“得嘞。”程程暧昧一笑，乖乖的退下去了。

　　谢倾昀皱了皱眉，看着程程跳跃的背影心想，如果程程知道了他要逃婚，不知还笑不笑的出来。

　　红烛喜帕，美人在铺。

　　谢倾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屋子的门。

　　两个谢府的丫头，还有春儿恭恭敬敬的站在房里，沐卿衣端坐在床上。

　　一切都在等着他这个新郎官。

　　可是他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寒气“你们先下去。”

　　谢府的丫鬟低声恭敬道“少爷，老爷说了。我们得留在这里伺候。”

　　谢倾昀第一次对府里人摆了架子“我说了，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对沐小姐说。”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只能乖乖的退下去。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沐卿衣心跳的砰砰的，藏在盖头下的脸也染上了几分红。

　　“沐小姐。”谢倾昀一步步的往床铺走来，他每走一步，沐卿衣就紧张一分。

　　“我们成婚之前不过见过几面而已，让我对你产生什么爱慕之情，我实在是做不到。”

　　这段话传到沐卿衣的耳朵里，她滚烫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可是谢倾昀依旧不停止的说道“今日的婚事，我们都是无可奈何。可是人生短暂，如果不能和自己心慕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

　　“别……别说了。”沐卿衣攥紧了手心，声音颤抖。

　　谢倾昀从书桌前抽出一张信封，他缓缓将信封压在了桌子上的喜酒下面“不管你是不是真心嫁我，我都应对你负起责任。如果你不想和离，谢府可以让你一辈子锦衣玉食，如果你有了心仪之人，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你大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些话像刀子一字一句的落在沐卿衣的心上，割的她浑身绞痛。

　　“我自小便心悦你，今天的事我期盼了数十年。何谈什么和离，追求别的幸福？”沐卿衣缓缓掀开了自己头上的盖头，望着谢倾昀的眸子泛着红。

　　谢倾昀自嘲一笑“既然如此，今日谢某当真要辜负沐小姐了。”

　　……

　　谢倾昀不等沐卿衣反应，脱下身上的喜服，挪开那对红烛，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沐卿衣难以置信的站了起来，看着那抹背影越走越远。

　　她想叫出声，却感觉浑身无力，喉咙里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啊，怎么会这样。

　　红烛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沐卿衣想要抓住那个远去的衣角，却什么也碰不到，最后只能虚弱的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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