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禁锢

　　五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一阵夏风送来了狂风暴雨。

　　“根据中央气象台发布的最新消息，未来几天内本市还将有局部特大暴雨、局部暴雨。请大家尽量减少不必要出行。”

　　“此刻消防人员的救援还在持续进行，目前已从洪涝灾害的中心——芦林镇解救出受困的59名当地居民。搜救工作持续进行，根据本台记者报道……”

　　连续一周以来，A市遭受百年难遇的暴雨袭击，将每个常居于此的A市人民打得措手不及。原本就拉垮的防洪措施一时间暴露无疑，从昨天开始，A市开始大片区停电。原本绚烂迷人的霓虹灯不复存在，林珏居住的片区今天才刚刚全线恢复，她现在不能外出，在家里快要发霉。

　　林珏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一切手续都已安排好，这应该是她待在A市的最后一个月。没有了徐千雪和纪庭朝，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是无趣。这两人在英国去火速调整作息，趁着没开学，已经将欧洲差不多玩了个遍。

　　纪庭朝和徐千雪的朋友圈里每天都在秀恩爱。今天还在爱丁堡淋雨漫步，明天可能就去法罗群岛度假。林珏不常刷朋友圈，但是作为最要好的哥们，她还是会特别关注俩人的动态，专门点进个人信息里的动态去看，因此她每次都被喂一嘴的狗粮。

　　从最新的动态里来看，徐千雪和纪庭朝已经离开度假岛屿。徐千雪po的几张照片全是她的自拍，身穿红色条纹吊带，手里提着Balenciaga的Hourglass，一脸酷拽的厌世装一改往日，并配文：“骂了摄影师一个小时才拍出来的。”

　　林珏忍俊不禁，评论道：“雪姐最近又在哪里潇洒？”

　　约莫三分钟后，林珏看见自己的朋友圈里出现一个红点。她点进去，是纪庭朝在回复她：“我们回伦敦了。倒是你珏姐，最近在哪里发财？”

　　林珏晃一眼自己无光的卧室，都想破口大骂了。

　　“A市都被淹成河了，躲家里都来不及。”

　　几千公里外的伦敦。

　　纪庭朝：？？？

　　徐千雪：？？？

　　很快，徐千雪的微信电话进来了，林珏顺其自然地接下。

　　“喂？”

　　“珏，你没被淹吧？！”

　　“我刚刚上网去搜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A市这个基建也是醉了，不过恐怕没人能想过会下这么久的雨。”

　　“林珏，你一个人在A市，我真的还挺担心你的，要不然，你提前去美国呢？签证办下来了吗？”

　　纪庭朝和徐千雪两人一人一句，噼里啪啦说一大堆，让林珏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句。

　　“办下来了。”

　　“多久的机票。”

　　“七月中。”

　　“还要在A市待一个月啊。”

　　“嗯。”

　　“A市到底有谁在啊，非要留到七月份？”

　　纪庭朝说话向来不避讳，说这话也是为了揶揄林珏。杨劲松和林珏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林珏是什么人？

　　瀚海上下三届都知道的大美女。别说在学校里参加各项活动的照片了，就是一些糊到看不清五官的照片放在网络上都能掀起一大波热度。自媒体这碗饭是该林珏吃的，她真是命中带火的流量女王。

　　纪庭朝和徐千雪虽然不在学校里，但也听说了那些风言风语。林珏和杨劲松，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听说这个杨劲松就是当初高三转来的同届高考生。这样的人，成绩一流，智商一流，被瀚海视为唯一可以考上全国top1的种子选手。纪庭朝大致算过，瀚海这一年给杨劲松的奖金可不低。

　　他曾调侃过这种现象：“就是专门过来赚钱的。”

　　林珏认为这无可厚非。她当然不在意杨劲松来这里干嘛，也不在意他究竟能够通过自己的成绩捞瀚海多大一笔，她只知道杨劲松每走一步都是小心谨慎的。没有这笔钱，他就会过不下去，流浪街头，吃不上饭，这些都有可能。林珏曾经尝试掐断杨劲松的经济来源，结果比她想象中还要来得早。一向冷漠又高傲的杨劲松会来找她，朝她摇尾乞怜。

　　这种感觉林珏不是没有体会过，但从杨劲松这里得到，肯定和一般人是大相径庭的。想到这里，林珏甚至觉得连心脏都停止跳动——她做了错事。

　　“别提了，我跟他没联系了。”

　　电话那端寂静三秒。

　　“没联系就没联系了呗。说直白点，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珏没说话，算是默认。

　　徐千雪说话则相对委婉，但和纪庭朝想要表示的是一个意思，从任何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看，林珏和杨劲松都应该互相远离。这还是在他们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的情况下。

　　林珏随即笑道，显得很无所谓，和她从前的每次一样：“我知道，你们放心吧。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在意男人。”林珏就是这样，把话说得再轻巧不过，就连和从小玩到大的徐千雪都被蒙骗了进去。知道林珏安然无恙，三人又寒暄了几分钟，这才把电话挂断。

　　一时间，房内又重新恢复死寂。

　　林珏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想到纪庭朝的提议也觉得未尝不可，自己在A市都待得快发霉了，不如早点飞走。但到了那边去不是迎合就是做戏，林珏脑海中蹦出好几个画面，直到面部都扭曲起来。

　　想想还是算了。

　　攸忽间，一条某视频app上弹出来的新闻吸引了林珏的注意。

　　“据悉，整个A市城区开始逐步恢复供电，但由于北街社区的电路老化问题，暂时还处于断电状态。不仅如此，由于整个北街相关部门多次提到的环境整治问题未得到改进和完善，脏水蔓延至全社区，已有相关医院报道，近期收治了几例来自北街的‘脏水病’患者，具体症状为腹泻、头疼，严重者不乏脱水。如遇相关情况，请及时来医院就医。”

　　读完这段文字，林珏不禁心中一紧。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杨劲松，不仅如此，她还想起了艾佳、艾聪。

　　这两个孩子无依无靠，生活在那样肮脏昏暗的地方，本身就营养不良没什么食欲，身体抵抗力不可能好到哪儿去。

　　林珏下意识想给杨劲松打电话，但纠结了十分钟也没打出去，她害怕杨劲松会瞎想她，这个时候救济他，在杨劲松心里不一定会真正感恩戴德。

　　没等林珏打电话过来，手机屏幕上却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杨劲松自己打来的。

　　林珏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杨劲松绝对不会再联系她。

　　他又一次，走到绝境了。

　　他又一次，有求于她。

　　林珏很自然地接过电话。两端的人皆是缄默数十秒。不过林珏这端只有暴雨雷电声，而杨劲松那儿就显得不一样了。他没有说话，但背景音很吵，充斥着人的叫喊，铺天盖地的声音搅得人心神不宁。

　　林珏不愿意承认自己关心杨劲松，但她还是没忍住开口：“杨劲松，你在哪里？”

　　等待林珏的是沉默，她听着周遭越来越嘈杂，却始终没有迎来她想要的答复。

　　这数十秒内，林珏的心都乱成麻，思念的痛苦一瞬间从心脏处蔓延开来，像是把这段时间积攒起来的情感都一并迸发了。

　　她太担心杨劲松。

　　“杨劲松！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在哪儿！？”

　　几秒后，那头终于传来了卡顿的声音。

　　“我……我在、在北街这里，信号……不好。”

　　听声音人应该没事，但到现在林珏的心脏都没有恢复过来，杨劲松居然敢让她担心。

　　林珏努努嘴，音量上升几个度：“就你那破手机，我叫你换过多少次了！？姐又不是抠的不给你换！！”

　　杨劲松好久没听过林珏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一时有些不适应，还气笑了：“林珏，真不是手机原因，这几天这里网都不好。”

　　“你在家吗？”杨劲松快速换回正常的音调，问道。

　　“在。”

　　“林珏……”那头停顿一会儿，又说：“帮我个忙。”

　　“什么忙？杨劲松你在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帮你？”林珏问他。

　　两人本身的罅隙就没解决，这么突如其来地找上门，肯定是杨劲松的不妥，但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蒋邑这段时间不在A市，除了林珏以外杨劲松一时间居然想不到别的人。

　　“林珏，我知道你只是在玩我。”

　　“你也不想和我谈恋爱吧，我这样烂臭的人，根本没什么值得的。”

　　“……”

　　两人的对话总是时断时续。林珏听着杨劲松这番真言，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她避开了这个话题，直接问道：“你要让我帮你什么。”

　　“接两个小孩回家。”

　　“艾聪和艾佳？”

　　“嗯。”

　　“北街最近出了事，报道上解释那是‘脏水病’，艾佳和艾聪他们两个年纪小，从小的营养也没跟上，抵抗力差，我害怕他们感染。”

　　林珏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呢，杨劲松？”

　　“你这么体谅别人，你就不体谅体谅自己？”

　　“……”

　　“林珏，你就别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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