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杉罪

　　曲璃在拥住兰栖的那一刻，便将真气输送到了他的体内。

　　曲璃焦急惊忧的神色与嘴角凝落的血迹，霎时惊散兰栖迷惘的思维，他反手揽住几乎挂在他身上的曲璃，挥出雪光吟击退四面八方边爆破边向他们袭来的焰火惊雷。

　　焰火撞上雪色光弧，瞬间冻成了稀碎的冰雹，然而不消片刻，天地轰隆隆一声巨响，冰雹脆裂爆炸，赤红的火焰熊熊燃上天际，黑夜烧起赤霞红云，惊雷急速倒灌苍穹，蓄势喷发炸穿土地，震响犹如数万刀剑相撞锵鸣。紧跟着，无数密如箭矢的赤色陨石破土而出，以移山卷海之势凶猛地朝他们攻来！

　　陨石遇叶吞叶，遇土噬土，一路爆射崩溅，将飞沙走石全部熔成了棘眼的火花。

　　兰栖背转过身，护住怀中的曲璃，飞身纵退，卷着火芯的陨石轰天噬地猛追不舍，在他们身后砸下一个个焦黑的深坑。

　　曲璃依附着兰栖，耐住伤痛，压下/体内奔涌的血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将鱼骨环扔出去试试。”

　　兰栖偏身避过数颗滚烫的陨石，揽着曲璃立上枝头，果断地摘下鱼骨环，推气置于来势最猛的那堆陨石。

　　鱼骨环势如破竹，迸慑出刺眼银光，穿风绕石，扑卷每一颗陨石，两者相缠，银光似惹了神灵一般，幻成无数只迅猛矫捷的灵兽，疯狂地蚕食陨石，从嘴进从尾出，一口一个，将陨石消化成了雪粒子。

　　大雪漫天纷涌，井然有序地溶入赤霞红云，苍穹重现黑夜。

　　兰栖趁这空档，搭住曲璃环在他腰间的手，探清脉搏，平稳无异，并无大碍。

　　兰栖默默消化着曲璃的倚抱，当危机退却，他依旧为曲璃先前说的模棱两可的话而迷惘，为曲璃奋不顾身的相救而惊颤。

　　“还算有点人性，没将我扔了。”曲璃环着兰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脖子。

　　“……”

　　兰栖揽着曲璃掠下枝头，将他放坐到原先的木桩凳上。

　　曲璃此刻心情尚好，拉兰栖一同坐下，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挨着他暗自调息。

　　兰栖没有推拒。

　　赤色陨石渐渐偃旗息鼓，渗透天地的数万灵兽最终汇聚成一只通体雪青的灵虫。

　　飞雪里的灵虫，泉岩冰杵的形态，鱼尾似的薄翼，除了色彩之外，和未垣灵虫一模一样。

　　兰栖心生疑惑，这样看来，他的鱼骨环，几乎和祭云簪如出一辙，可曲璃当初给他的时候，明明说是捡来的垃圾。

　　“栖栖宝宝不要怕，我保护你。”未双灵虫缠住凝在空中的鱼骨环，扑闪着尾翼飞到兰栖发上，“戴好鱼骨环，我们同生共死。”

　　兰栖懵愣，这称呼……

　　“他学我的，”曲璃直接‘开诚布公’，“他是未双灵虫，千年前，未垣的胞弟未双，携妻隐归仙岛后，将未双灵虫和未垣灵虫一并交托后任教主。最终是我娘接手，她把未垣灵虫给了我，而未双灵虫……她说给你。”

　　未绾的原意是，让他将未双灵虫送给他想保护的人。当时他没有丝毫考虑，便将未双灵虫‘连蒙带骗‘的给了兰栖，并偷偷在夜里，完成血祭。

　　“既是绾姨给我的，你可以直接说，为何骗我。”兰栖视线下眺，凝落曲璃额畔。

　　曲璃随意道：“好玩。”

　　“……”

　　“鱼骨环和祭云簪一样，是育养灵虫的法器，灵主遇难，灵虫会自行脱离法器守护灵主。”曲璃想了想道，“但在咒术生成的幻境中，灵虫无法自行脱离。”

　　“我们在幻境中？你不是说，进过幻境便不会进第二次。那在幻境中没有痛觉呢。”兰栖不禁忧心曲璃的伤，几乎动手想要查看。

　　“眼下这个幻境，叫做妄言幻境，和普通幻境不同。”曲璃后背疼痛淋漓。惊雷击打的伤并不严重，但真言幻境里的疼痛是翻至百倍的。

　　“……妄言。”

　　这两个字曲璃说得很清楚，含义也很清楚，兰栖的思维猛烈震了一下，有未消的火焰芯子无声烫入他的心扉。

　　“我在火堆前对你说的……所有的言语都是相反的。”曲璃不暇多思，故意将真言替换成了妄言。他本就认为，依照兰栖之后的反应，那么淡然适从，应该没有当真，或是没理解，所以不加点明。

　　兰栖恍恍出神，曲璃说那样模棱两可的言语，是因为妄言咒，奋不顾身的相救，大概又是为了银樽。

　　他居然会因为这些而衍生出破天荒的遐想……

　　曲璃倚着兰栖认真道：“咒术师出不了须弥山，这施术之人，想必与沈砚沉的情况相似。锡北村一事，断然与瑀国小主人脱不了干系。那村子若长此以往动荡不安，商贾官员难以歇转，势必影响莳兮贸易。这人在此拦截我们，明显知道我们的动向，或是知晓村长的动向，并且懂得如何困住我们。先用拆心咒迷惑你，进入拆心幻境，这个幻境无法从根源破解，解了也会反复中招，唯有直接用祭云簪镇压至天明。而后用妄言幻境对付我们，没有祭云簪，就无法破解。”

　　曲璃想了想道：“这个人，势必很了解灵主灵虫，知晓祭云簪，但不知鱼骨环。”

　　如果不是鱼骨环，他和兰栖，或死或生，永远都出不了浮鸳林。

　　“不知为何我会中招，灵主会被困幻境，是因为灵虫离身，但也仅仅是困住，无法控制思维，实施妄言。”曲璃看向自己指尖，尚未结痂的伤口，隐隐呈现青紫，还能闻出一丝酒味，“估计，和我这伤口有关，你那一巴掌扇得真是巧。”

　　兰栖当时那一巴掌，是实实在在的力道，并没有真气流动，真的足以将酒杯震碎么。

　　曲璃不由地回想车厢内的情景，心底某些早有的疑惑，如枯草复生。

　　可沈砚沉曾说的指间红痣，又对应不上。

　　兰栖没有回应。

　　曲璃稍稍抬脸，伸手捏住兰栖面颊，“你有没有在听我讲？”

　　兰栖思想回溯，骤然起身，拂开曲璃。

　　曲璃全身松懈，险些跌倒，“……你干什么？莫名其妙。”

　　兰栖瞬间行出三丈，不搭理他，心中默默理解着曲璃所言。

　　他能推敲出曲璃所怀疑的点，但觉荒谬。

　　“妄言咒引我妄言，至我心智迷乱，最后乱性，你会受我的蛊惑，和我……”

　　兰栖脚步微顿。

　　曲璃坦然，“若期间被我发觉，妄言咒便没用了，它会自动分衍出两种咒术，方才的天雷咒是第一种。第二种即将来临，不想死就别离开我。”

　　曲璃的身后是树，他避开后背的伤，松弛着身子倾靠。

　　原本趴在鱼骨环上的灵虫因为刚才的动荡，掉落在了他的发间，慢悠悠地爬了一圈，仰起脖子，“咦，我老婆呢，我老婆怎么不见了。”

　　’咻‘一下飞停到兰栖面前，眨着雪白幽蓝的大眼，“栖栖宝宝，我老婆呢。”

　　兰栖，“……”

　　又飞回曲璃头顶，挪向他的额畔，张开尾翼揪住他的发梢，“曲璃，你把我老婆弄哪里去了。”

　　它适才小憩，未曾闻见曲璃的分析。

　　“……”曲璃重复，“幻境外头，镇压拆心咒。”

　　未双灵虫摆起尾翼，愤怒地在曲璃头顶跳跃，“你怎么能让他一条虫独自在外头呢，被人拿走了怎么办？”

　　曲璃不痛不痒，懒得理会，祭云簪扎根在树里，没有人取得出来。

　　再次召唤远处的人，“兰栖，过来。”

　　兰栖折返，鬼使神差地说道：“未垣灵虫是女的。”

　　他突然理解了，早前在觅山的时候，曲璃为何时常拿走鱼骨环，与未垣灵虫放在同处，还说能孕育出小生命。

　　曲璃拉他坐下，“男的。”

　　兰栖，“……”

　　曲璃知晓兰栖疑惑，“灵虫男的也能生孩子。”

　　兰栖，“……”

　　“未垣灵虫最近胖了不少，估计已经怀了。到时候生了让言岫养起来，长大后送去给未屿。”

　　两年前，未屿彻查失洳寺一案之后，无故沉睡，连觅山精通医学工艺的意山尊也查不出病因。这世间，唯有新生的灵虫能唤醒他，但新生灵虫，若无灵主，便会性躁气怪，需要找个极有耐心的人育养，慕容言岫是最适合的。

　　未双灵虫怒，“那是我的孩子，怎能让别人养。”

　　“未垣灵虫同意就好，你就是工具，”曲璃顺手往头上一捞，抓住未双灵虫，让它伏在他的掌心，对它笑了笑，“认清现实。”

　　未双灵虫脑袋乱摇，“那要养也是栖栖，或者你养，让别人养算怎么回事。”

　　“我没功夫，”曲璃施施然道，“兰栖自己都要靠我养，养小灵虫那么费神，他能养？灵虫那么容易照样学样，回头学得他的性情，岂不头疼。未垣灵虫已经够冷了，你还想添个雪人？”

　　“……”兰栖听得怪异，“什么叫靠你养。”

　　“衿兰被抄，你可什么都没了，”曲璃看着兰栖，挂上戏谑散漫的口吻，“你只有我了。”

　　兰栖乍起一抹心酸。

　　他自然没察觉曲璃言下的真情切意，而曲璃所说的前半句话，他是极不认同的。

　　衿兰山庄的一切，从来都不属于他，连所谓的亲缘，也只是表象。

　　未双灵虫在曲璃掌心蛄蛹闹腾，纠正，“我们灵虫学的不是灵主的性情，而是灵主喜欢的性情。”

　　空间突然寂静，未双灵虫扬起与身子一体的脖子，朝曲璃无辜眨眼。

　　“胡说八道。”曲璃合拢手指，将它闷了个严实。

　　他不清楚这点特性，也认为不切实际，单论未双灵虫的性情，和曲如音是半点不像。

　　说得清，道得明，偏要不清不楚，真令虫头大——未双灵虫默默埋怨，身子一扭，融作一汪清流，从曲璃指缝溢出，飞流到鱼骨环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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