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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国
“不会。”高醒攥紧银枪,红缨被风吹起,“他没理由。”
“他杀人何须理由?!”副将拔高了声音,他眼中布满血丝,似有些癫狂疯魔地自言自语道,“定是……定是他见你我表面中立私下却又与陛下亲近,所以……所以想让我们死在叛军手里,他好解恨。一定……一定是这样!”
陈大赶紧拽住他,说:“你也说了裴玄寂在江国杀人无需理由,想杀便杀,那他何必大费周章用这种阴损手段呢?”
高醒撂下一句“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便冲进战场与叛军拼杀了。
此时宋锋大步流星地跨入承乾宫,利落行完礼后走到裴玄寂身边,附耳低声道:“宋修远仓促离京,往永州去了。”
裴玄寂听此唇角微勾,眼中覆上一层玩味。
会试落榜后他并无异常举动,也没返回正德学宫,而是在京内客栈住了下去,还颇有一种要久住不离的架势。
现今战乱已起,众生皆想避祸,他却直奔漩涡中心去了。
一介文臣奔赴战场,他想干什么?
有意思。
“让人盯紧了。”
自宋锋进来后刘锦便不动声色地把注意力移到了这二人身上,他将手中太子刘恪写的策论又举高了几分,装作自己正在沉浸式看儿子功课。裴玄寂瞥了他一眼,“想听就光明正大地听。”
刘锦把策论搁在刘恪面前,拿笔在上面圈了几笔,声音又冷又硬:“这些夫子早该教过,你竟还不懂?回去把《大学》抄上一千遍交给朕。”
刘恪攥着衣角起身,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声音压得很低,似有些委屈,“是……儿臣遵旨。”
刘锦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裴玄寂,淡淡道:“没兴趣。”
裴玄寂挥手让宋锋退下,走过去拿起刘恪的课业看了看,“这个年纪有此番觉悟已是难得,何必如此疾言厉色。”他将策论放到刘恪手中,继续道,“回去再巩固一下即可,不必抄写。”
刘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当真?!”
刘锦狠狠剜了裴玄寂一眼,“朕教儿子,你别添乱。”
裴玄寂在他身边坐下,拈起桌上茶点递至刘锦唇边,“当初教娮娮功课时,也没见你火气这么大。”
刘锦偏头躲开,低声道:“他如何能跟娮娮相比,姑娘家可凶不得。”
裴玄寂悄悄摆手让刘恪退下,谁知刘恪刚起身准备悄悄逃走就被刘锦喊住,裴玄寂便赶紧揽住他的肩凑过去与他咬耳朵,“我看小太子的悟性可比你小时候强,别太苛刻。”
刘恪便趁着这个时间赶紧逃走了,临走时给裴玄寂回了个万分感激的表情。
鲜血染红了大地,断裂的箭矢散落在地,阴风将残破旌旗吹起,勉强可看得出上面是个“江”字,彼时响彻云霄的厮杀声已荡然无存,现今万籁俱寂。高醒以银枪为支点支撑着自己,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冷冷看着眼前叛军。
靖武王坐在马背上,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他说:“高将军,只剩你一个人了,挡不住的。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归降,便封你做骠骑将军,依然镇守大江。你要知道,本王身后兵马皆是正义之师!皆是为了我大江安宁!”
高醒冷嗤一声,眼前逐渐模糊。
不能退,身后是永州百姓,他想。
“高醒,你降还是不降?”靖武王居高临下道。
这古今兵家必争之地上躺满了尸首,只余高醒一人站在血泊之中,鲜血顺着他的衣襟滴下,融在黄沙里。残阳似血,尘沙阵阵,红缨翻滚,他用力攥着手中银枪,从牙关里吐出两字:“不降。”
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靖武王冷哼一声,“那便杀了,剥去衣服挂在永州城墙上,挫挫我那好皇侄的锐气!谁若敢替他收尸,杀无赦!”
逸兴王弱弱开口:“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你心慈,刘锦却不会对你狱中的儿子手软。”
逸兴王听此便没了声响。
高醒拼死又杀了几个小卒,叛军把他包围起来,十二柄利剑同时穿身,他吐出一口鲜血,缓缓望向东临方向。
抱歉,我失约了,他想。
逸兴王骑马跟在靖武王身侧,他搓了搓手,似有些惴惴不安,“你说……刘锦会不会把我儿子杀掉?”
靖武王斜睨着他,“往日里也没见你多待见这个儿子。”
逸兴王尴尬一笑,顿了好半晌才道:“我思来想去,邠州那几个都是些不成器的,被陈氏惯坏了,还是他懂事啊……原想着将他弄死把王位传给幼子才让他去散播消息的,可现在却改了想法,他还是得活着。”
生死大事被他轻飘飘说出靖武王也没感到意外,他扫了眼城内逃窜的百姓,冲士卒喊道:“此番是为诛奸臣、慰先帝,匡扶我刘氏江山,切勿伤百姓分毫!”
“是!”
这时,一小卒跌跌撞撞跑来,高声禀报:“启禀王爷!那、那高醒是、是女子!”
靖武王瞳孔微缩,“女的……?”
“是啊,那、那还挂城门吗?”小卒问。
“挂!为何不挂?!就让天下人瞧瞧,我那好皇侄竟让一女子替他守城。”靖武王冷哼一声,扬起马鞭甩下去,马儿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逸兴王赶紧追上,“大江难得出个巾帼将军,还是别折辱了吧……”
然而靖武王并未听从。
战报传到了东临,裴玄寂怒极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玉碎散了满地,他阴鸷目色渗着寒意,迅速起身披衣,骂道:“畜牲!竟敢这么折辱我大江女子,我亲自去送他归天!”
刘锦看了战报脸色亦是难看非常,他没想到靖武王竟用此种下流手段折辱将士,更没想到高醒竟是女子。
江国律法已多代未改,历代帝王皆以祖制治国。先帝时曾有大臣上谏希望允天下女子入学堂,同男子一般拥有学习、为官、从军等权利,但谏言一出便受到朝中大臣的反对与讨伐,亦受到先帝贬斥,故而搁置下去,从此此事便无人再提。
文明传承至今,不知改朝换代多少次,无论那高位上坐着的是谁,世间对女子的禁锢束缚从未消失。他们对女子说你要三从四德,你要勤俭持家,你要谨记无后为大赶紧为夫家传宗接代。他们唤男娃为耀祖、光宗、天赐,唤女娃为招娣、盼娣、念娣,更有甚者唤其单字“夭”,期盼她早日夭折。
这些不公如同枷锁禁锢住世间女子,锁住了她们的脊梁与荣光,也锁住了她们的欲望与嚣张[1],这些束缚逼她们退居男子身后,逼她们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子,逼她们舍弃野心变得麻木不仁。
难道没人想挣脱这束缚吗?刘锦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把大江建国以来的事情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一个例子,他忽而起了一身冷汗,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这不对,千年文明百年江国怎会一起案例都没有呢?也许底层百姓为求公平早已血溅三尺,可是他久居高位闭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很了解下层百姓的情况,想到这儿他的心乱了几分。不该如此的,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做一位好皇帝,可他连自己子民的情况都不知道,这不应该。他应该找时间去微服出巡,看看百姓的生活,听听百姓的想法。
刘锦下定决心后又看向手中战报,瞧着“高醒”二字不禁微微加重手上力气,难道变法革新一定要踏着人命鲜血才能推行吗?
“《江律》该变了。”刘锦声音很低,却带着些不容反驳。
就像那戏文里唱的“谁说女子不如男”,生而为女本是无上荣光[2],哪里就低男子一等?就拿高醒来说,她是女子又如何?她一样有满腔报国热血,她同样能千里奔袭斩杀逆贼,多年来领兵打仗不说全胜却也有十战九胜,现今更是以身殉国宁死不降,尽显大江将士风骨,可若非女扮男装她恐怕连军营都进不了,这的确不公平。
裴玄寂系衣的手一顿,转瞬明白了刘锦的意思,他“嗯”了声便抬手让刚进来的隋忠为其穿戴好甲胄,待整理完毕他才开口:“在这之前,我先去取这畜牲的贱命慰祭高醒与殉国将士。”
刘锦见他转身要走下意识握住他的小臂,这一瞬他脑海里闪过很多话语,最终却只说了句:“注意安全。”
得知高醒死讯又见裴玄寂要亲自前去迎敌,说不担心是假的,刘锦心底确实怕他也出意外。可当他看见裴玄寂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心中却起了疑,直觉告诉他裴玄寂定然是有事瞒着自己,这“天下第一权臣”必然还有不为人知的底牌。
裴玄寂不知这短短几瞬帝王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只安抚性地拍拍刘锦手背,便大步流星地跨出殿门,习以为常地在宫内策马疾驰。他到宫门时銮卫院武三处已集结完毕,正严阵以待候在广场及四周空地处。
裴玄寂沉声吩咐下去,命二十万武三处金甲护卫同五千禁军一同死守宫门,以防在京宗亲生事。又命一百万金甲护卫同四十五万东临常备守卫分三道防御圈,把防御空间扩展到东临永州接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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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2]化用自歌曲《锁》
宝宝们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