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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少时回忆与眼前景象重叠,一声熟悉的“三妹妹”就在耳边,可王昭云却甚至不敢相信已然抵达故地,遇见了故人......战乱不断,她已整整五年未能回过陈群。
她只怔怔地看着外头越来越近的人影——雪色骏马疾驰,带动马上少年锦衣翩翩,扬起的黑发更加肆意洒脱,待得更近一些,又可见一张桃花面上缀着明眸皓齿,在迎风而来的阳刚之气中寻得一种清俊出尘的矜贵气度来。
“三妹妹,你竟不认得我了吗?”锦衣男子又是一声叫唤。
虽是陌生的成年男子嗓音,却是熟悉的语调,肆意且张扬。
王昭云怎会认不出眼前人?
她蓦地从车窗边移到车门前,又猛地掀开了门帘,朝外探出大半个身子,伸出手去,于风中招摇,“二哥哥!”
清脆玲珑的声音融进陈郡的风里,在秋日中不显清冷,却有浓浓暖意,融洽得仿佛那声音只属于这里一般。
裴远山听得眯住了眼,看向那个立在车辕上女子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打量。
他晓得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她生于世家却又被百家学术所熏陶,不是一个纯粹的养在深闺的娇娇世家女,在外素有清冷才女的称号。
他更晓得她是个至理至性之人,家族的斗争、天下权势的博弈,都让她长成了一个几乎不会卸下面具的女子。
但眼下,她竟然站在车辕上,雀跃地大幅度摇动手臂,用天真烂漫又纯粹无忧的笑意迎接她的亲人......
他竟不知她还会有这样真实、真情流露的一面......原来她一直以来,只把他当做一个外人,一个不能卸下面具真诚以待的人。
一种先前似乎尝过的一股酸涩异样味道,从裴远山心底升起,让眼前本该清晰的人影变得愈发模糊、遥远。
他还来不及辨明其中意味,便见那位被唤作“二哥哥”的男子,已经抵达他新婚夫人的车马前。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笑声愈发肆意,下一息,他便远远地看着那男人上了她的马上。
随后,帘子盖下,她模糊的笑脸,彻底隐在了车帘之后,消失了......就像她跟他的关系那样,要离即离。
*
马车里。
谢鸿嘉紧挨着王昭云坐,嘘寒问暖不断。
亲人久别重逢的热情在逼仄空间内无法完全安放,满溢而出,热潮便渐渐退了出去。
王昭云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被二表哥握着......而且抽不出来。
春娘已经几次瞄眼看向表兄妹二人交握的手,又不停地朝王昭云闪眸暗示。
是了,她已嫁作人妇,二哥哥又已是知人事的年纪,两人自不能再同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譬如握手同行这样的举动就颇为暧昧了些。
但谢鸿嘉却似浑然不觉气氛的微妙变化。
他甚至会在王昭云试图抽手之时,似无意般,将虎口力度加大,把王昭云的小手恰到好处地捏在掌中,令她无法逃脱,又不至于弄疼她。
他直截了当,问王昭云君子六艺学得如何了,又问她墨家机关术精进到了何种程度,还问她此行要在陈郡留几日。
王昭云不敢怠慢,都一一仔细应答,间或问起谢家家中情况。
谢鸿嘉便又将话题接了过去,说阿舅现在当家作主,时常忙得不可开交,又说大表嫂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趁着临盆前回了一趟范阳看望娘家,还说他如今已经弱冠有余,已经能独当一面,能做不少事情的主......
他的言语极其密集,讲得眉飞色舞,叫人几乎插不上话,但他的手却从未松开王昭云的手。
好在是王昭云与谢鸿嘉相接的位置离得城门已然不远。
不过一二刻钟,从边州来的车马一行,就停在了陈郡城门前。
“二少爷,先下车吧。”马车甫一停稳,春娘就打断谢鸿嘉,“大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呢。”
谢鸿嘉听得大哥的名号,话头顿住,剑眉当即一挑。
谢家二少爷虽算不上纨绔,但在陈郡亦算得上是无法无天的存在了,若无谢家家主,便就只有他的大哥能对他管上一管。
春娘故意这么说一句,也是为了点他。
谢鸿嘉面上虽然恹恹,但到底没有拖沓,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斜斜瞥了春娘一道,下一息又换上笑脸,朝王昭云笑道:“我扶三妹妹下车。”
语罢,他终于松开王昭云的手,掀开马车帘子,一跃而下,可旋即又转过身,将手重新伸向马车里,伸到王昭云的面前,展着明眸皓齿,看着她。
和他身后站着的大表哥谢鸿轩,以及此次陪她同行归来的夫君裴远山,一道看着她。
三双眼睛,神色各异,热烈、戚戚......恍惚。
王昭云忽有些无措。
不知为何,她似乎从一向不可一世的边州战神眼中,读到了一种与世家弟子相形见绌的无奈和......自卑。
她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袖下双手便更是绞紧,一时没有伸出去,回应于谢鸿嘉——如若当着他的面,去牵了二表哥的手,可会令他面上无光、心中不适?
“此等小事,老奴来做便是。”
春娘最会审时度势,见小主子现出顾虑之色,当即先王昭云一步,下了马车,只笑了笑便挡在谢鸿嘉的面前,朝王昭云伸出手。
王昭云得了春娘递来的眼神,心下当即是一松,也不管其他,便迅速顺势下了马车,随即还是朝谢鸿嘉福了福身,以示对他方才相扶之举的谢意。
随后,王昭云转而朝向谢鸿轩,再次福礼,“有劳大哥哥和二哥哥亲自来迎,昭云不胜感激。”
“什么感激不感激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鸿轩低眉伸手,虚扶了王昭云一把。
与二表哥谢鸿嘉的随性洒脱不同,大表哥谢鸿轩素来沉稳内敛,素净翩跹,周身法家气度。
他拎着一张与王昭云平日表情十分相似的冷脸,同她道:“虽说早年谢家无法将你接回陈郡,但他王家既已续弦,那姑母便算是丧了偶,姑母的血脉自然是要归回我们谢家族谱的,你莫要把我们只当做你的外家。”
话到此处,谢鸿轩轻轻瞥了一眼裴远山,又与王昭云道:“早前,王家惺惺作态,里外充好,想在天家和寒门面前赚点无用的名声,累得父亲不能为你的婚事做主,他时常觉得愧对于过了世的姑母,更觉对不住你,但看如今,几番周折,你却凭自己从王家那个虎穴狼窝出了来,也算是得了自由身,你若有所求,大哥与父亲自没有不应的。”
这话说得轻飘飘,但听在王昭云耳中,含义却有千斤之重。
早几年,父亲要她嫁入天家,稳固王家在朝中地位,她自是不愿,遂也曾写信求助于阿舅。
可那时西部动.乱频频,又有王家从中作梗,谢家根本无法抽身为她说话。
她只能凭着资助的寒门幕僚,里外合应,顺应天子所想,促成了世家与寒门联姻一策。
但门第不对等的婚姻中,总有一方处于弱势。
依大表哥言外之意,如若王昭云不愿、不想,就凭谢家、就凭陈郡,她完全可以和那个圣旨赐婚的寒门将士一刀两断,划清界限。
便如眼下,只要谢鸿轩一声令下,完全可以叫山长水远而来的裴远山立刻打道回府,且不能带走属于谢家的一人一马,包括王昭云。
王昭云心头突突地跳。
她当知母亲一家重情重义,自她踏上陈郡地界,那种自由且安全的归属感便溢满心头,让人流连不能自拔......但她不是三岁痴儿,也不是深闺娇女,她有她的人生和道路要走,而大表哥一番话,定然也并非是要她眼下作出什么决策,而是告诉她,谢家永远会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王昭云看住大表哥黑皴皴的眼珠,余光却是不经意瞄见了一旁的裴远山——他面部线条紧绷,后槽牙也咬得极紧。
想来,裴远山也是听出了大表哥话中之意......急了。
若是王昭云真的出尔反尔,听了大表哥的话,让他打道回府,那么,就凭他根本无力抵抗,且真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一场。
王昭云心中轻轻带过一笑,面上还是持着对谢鸿轩的敬意,又福了福身,“两位哥哥和阿舅的心意,昭云领受,但......”
她转头郑重地看向裴远山,四目相对,望进他已经酝起怒意的眼底,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才再转回头,看向谢鸿轩,道:“虽说昭云的婚事被父亲用于玩弄权术,但裴将军却是我自己所选的夫君,从天都到边州,又从边州到陈郡,其间种种,是昭云自己的主意,但也多得将军慷慨支持,如此,昭云已比从前要恣意了许多,想来这门婚事是没有错的,遂请哥哥们都放心,往后,我亦会向阿舅陈明。”
谢鸿嘉听得挑眉,一边又仔细辨别王昭云脸上神色,确定她无半点勉强之意,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裴远山,才道:“既如此,那便带上你的夫婿,同我先回一趟宗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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