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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
又走了段漫长的路程,久到小云察觉到刘深的疲惫,挣扎着不肯再呆在他身后。他们终于在接近山脚的地方看见了前面大路上乌泱泱的一大群人。
刘深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了正中间面色严肃的老人和怀里抱着的孩子。身边的人在低头对他说着什么,剩下的则站得笔直,整齐地等在旁边。
那个孩子暖雨不是带下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暖雨又去了哪里?
刘深在电视里看到过这样的阵仗,也隐隐约约明白那些都是当兵的和领兵头子。他有些担心暖雨,同时看了看小云看向那边完全不是警惕的眼神,纯洁如白纸的心上突然被迫地被划上了几道墨痕——在还没有懂得的情况下,就已经感知到过悲伤。
小云跟他这样每天在山间水里打滚的乡下小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刘深来不及想明白。他单纯的脑子里装不上那么复杂的东西,只模模糊糊有了些预感。
天使是不会停留的,梦终究只是梦。
小云看到了家人,却也没有急着过去。刘深对山间地形十分熟悉,为了方便观察,专门选了一块不会被人发现的草丛。再加上身形较小又隔得远,一时间没有被发现。
刘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仿佛在问他怎么了。刘深一下子回过神来,做出高兴的表情道:“那是你家里人吗?”
小云点点头。
刘深这下真的为他找到家人而开心,直接捏了捏孩子的手:“那他们一定等急了,快去吧!”
小云放开他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拉起他的手在手心写到:“名字?”
那时刘深还没改名,对自己的名字意见很多。他思考再三,露齿一笑:“你叫我大风哥哥就好了,大风车的那个风。”
小云一愣,睫毛忽闪忽闪,看得刘深心痒手贱地撩了一把。随即把人往前推了两步,大大咧咧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有事喊我。”
得到这句保证,小云才终于放心,走出草丛朝人群的方向去了。
不远处的警卫军人立刻发现了小孩的存在,呼啦啦朝小云靠过去。
小云下意识朝刘深的方向看了一眼,得到的是对方氤氲在晨雾中的笑,还向自己比了个别担心的手势。于是小云回了头,殊不知那便是咫尺之间,却最后一眼的相见。
这边刘深想的是等小云见完家人回来就跟他认真告个别,也许以后有机会还可以一起玩。
他正想着,眼角余光不经意却瞥到了山下另一条路上的情景——一个年轻男人背着位老人,旁边跟着个边跑边抹眼泪的小女孩。
那不是隔壁邻居和暖雨吗?他背上背着的是……外公?!
刘深眼前一黑,脚先于脑子地朝那个方向跑了几步。随即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侧头看向小云在的方向。
人太多了,他看不清楚小云在哪儿。
刘深轻轻吸了口气,手摸索到自己的挂坠,把脖颈上与云朵相连已经磨损的结直接扯了下来,蹲下放在地上后头也不回地悄声离开了。
风有点大,泥土进眼睛了。
他想着,伸手使劲抹了下眼角。
没有人发现有人悄悄从这里离开。
小云很快和家人说明了情况,匆匆回到草丛,原地却空无一人,只有红褐色的泥土上一朵嫩绿得仿若菜叶一般的云朵。
……
就是这小小的云朵,在小云,也就是甘浅之十年的人生中,失而复得,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甘浅之小时候被绑架的时候被药哑了嗓子,他一直没有来得及对那个人说谢谢,也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他小时候话很少却比较成熟。即使被误认为是女孩子,也没有一定要证明给对方看什么的想法。年少的甘浅之并没有在意“大风哥哥”的孩童之语。但他却一直记得那个小孩背着他走了很久很久,记得他打破长夜的那抹笑容,记得他递过来仍然带着晨露的橘子的甘甜,甚至记得他回头时看到那个小孩眼睛里的装满了星星的告别。
是的,告别。那个时候他就应该看出来的,只是对方的笑容太耀眼,完美地骗过了自己。
甘浅之不信,找了很久很久,对那个人来说像自家后院一样的大山对自己来说却仿若龙潭虎穴。甘老让部队的人带着边晨先走,自己留下来陪他漫无目的地寻找,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甘浅之却突然明白了一句话——不想被你找到的人,无论如何也找不见。
他紧紧捏着那块挂坠,隐隐约约猜到了对方的一点想法,更多的却是失落和难过。世界那么大,天南海北,可能此生也再难相见了。
但却没曾想到。
以为在远方的人,其实一直在他身边。
……
灯光在六点四十准时亮起,往常毫无知觉的302众人却因为昨晚没打游戏追动漫看小说打电话睡得早而早早睁了眼。一个个都看着天花板的刺眼的灯发呆。
刘深也醒了,他先是迷蒙了一会儿。然后觉得脸有点冰,伸手去摸,未干的湿意使他直接吓醒了。
少年一个猛子坐起来,捂着脸就冲下床奔向阳台的洗漱台。
动静把室友们也拉出了是否继续睡的纠结,陈然打了个哈欠,坐起身穿衣服:“刘秀这什么情况?”
肖权:“大概是猛男起床的表演者换人了吧。”
说完众人就把眼神汇集到张霄阳身上。
张霄阳无辜脸:“我那叫以精神的起床方式开启新的一天。”
刘深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就往自己脸上浇。
冰冷的水从少年脸上缓缓滑下,打湿了衣领和袖口,还有那么几滴调皮的水珠滑进领口,在胸前留下了几道似痒似冰的触感。
他从懵逼和震惊中回过神来,混沌的大脑迟缓地浮现起几块梦境碎片,终于找到了自己睡得泪流满面的真相。
那时他很小,不太懂离别的含义。眼泪却已经先主人落了个痛快。
只是事发紧急,等他跑到暖雨旁边的时候,除了有些红的眼角,再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暖雨看到他,大哭着扑上来,断断续续告诉了刘深事情的经过——她将小孩背回家想找外公,却发现外公晕倒在院子里。情急之下女孩只好将孩子放在房间里的床上,就赶紧出去找人帮忙了。
“哥,哥哥…”小暖雨抽噎着:“我带着林叔回去的时候,那个小孩不见了。”
刘深摸摸女孩的头:“他在他家人那里,别担心。”
不管是小孩自己走的还是有人带走他的。总之他和小云现在也算安全了。不用自己和暖雨再担心什么。
刘深压下满心的乱麻,跟着被称作林叔的邻居上了他家的代步车,朝离这里十多公里的镇上驶去。
因为正在修公路的原因,能走的道路就剩了一条,异常拥堵不说还不断有车加塞……很多年以后刘深仍然心有余悸,就差一点,差一点外公就因为这些无视交通规则的人而错过了最佳抢救期。
兄妹俩的父母很快闻讯赶来镇上的诊所,将外公带到了市区大医院,并且因为这件事幡然醒悟。他们跟项目,做研究,忙得没有时间照顾老人和孩子,不就是为了能让亲人过得更好一点吗?可是如果亲人都不在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两人都是知识分子,明白“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无奈,当下便做好了决定。
等外公病情好转康复,兄妹父母便带着老人和孩子在刘教授的老家住下了——因为比较偏远而没赶上拆迁,标准的农村房子。
他们辞去市区高薪的工作,去澎湖的大学分校区当了老师。虽然偶尔会因为项目加个班,但大部分时间都能准时回家和老人孩子吃饭,甚至还拥有了寒暑假这样多数上班族不敢奢求的假期。等到放假便带着家里人出去旅游,生活平淡而充实。
只是再也没回过那片承担了他整个童年回忆的大山,也再没见到过那晚在山里遇见如云朵一般柔软的女孩。刘深不禁想起宁暖雨曾写过的一篇关于故乡的作文,其中一段话让他印象深刻——“原来,我最想到达的远方,是故乡。故乡的山,漫山遍野橘艳艳的果子,依旧坠在微凉的秋风中;年幼打闹过的田垄塘埂,鱼儿高高跃过枯萎的荷叶;倾盆的大雨迎着漆黑的夜,一寸一寸入我梦中。”
故乡的回忆连同那个夜晚,都一起埋葬在了时光深处,不再被主人刻意想起。
刘深摸了摸脖颈处的红绳,习惯性地将其位置调整了一下,发了片刻呆又轻轻叹气。
为什么还要留个东西在那里?
也许,即使知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却终究还是不甘心。不想那个人忘记自己,做着有一天会重逢因此需要信物才能相认的梦。如此这般,幼稚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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