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刀

　　白缚雪匍匐的肩膀微微发颤，他看了自己身侧，妹妹递过来的惊惶的眼神，白缚雪卸掉反抗的灵力，双肩骤然垮了下去，他以额触地，恭敬道：“王，息怒。”
　　白染嫣忙跟着哥哥一同拜倒，两人现了原形，赤红的狐狸耳朵耷拉着，尖端微微颤抖。
　　上官煜收了杀气，一转头冲着林子里道：“出来。”
　　林中白影一闪而过，突然整齐地跪出来几个披着斗篷的人，领头的人身形羸弱，还在不住地发颤。
　　“食梦貘。”上官煜眯眼，“果然。有翼族去哪了？”
　　未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回道：“有翼族动静太大，御妖令他们先进云衣城去了。”
　　“嗯。”上官煜撤了灵压，撇下一句，“都去官道上蹲好，莫让人看见了。”
　　说罢，他一手揽祀，一手把摊在地上的黄晽蹊拽起来，提了口气飞身而起，踩着树冠借力蹬上城墙，从望楼的后面绕过去，悄无声息地进了城。

　　云衣城内，墨兰坊，小巷。
　　黄晽蹊生在大户人家，又是最得宠的，从小娇生惯养，跤都没摔过，如今被个野猪精绑出了国境，还被个看着不像好人的妖怪头头提溜来去，险些心存死志。好不容易进了城，不用在泥巴里滚来滚去了，黄晽蹊被松开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她的小姐脾气。
　　“本小姐要沐浴更衣！”
　　“别闹，”上官煜轻轻把祀放下：“我此来军务缠身，哪里有空伺候你？”
　　黄晽蹊不干，娇嗔道：“你生得如此模样，我本以为你是好人！没成想，竟是与那些丑的辣眼的沆瀣一气的！如今我被你们绑到这里来，见不到兄长了还滚了一身泥，你这人都不知疼一下我，给我找家客栈，容我换件衣服？”
　　上官煜闻言气笑了，心道这黄家大小姐果真是伶牙俐齿，说话有条有理，脾气还大。他反问回去：“我为何要心疼你？你我只一面之缘，况且我也有了心悦之人，我疼他还来不及呢！”
　　黄晽蹊气急了，蓦地往地上一坐：“那我不走了！”
　　“也行，那你就留在这里。”上官煜乜了她一眼，“等我截了南邺军队的辎重，若是想起你了，再将你带回去。”
　　黄晽蹊气道：“你要将我留在这里？！这里是南邺！你们前线打仗，这里如此危险，你还要将一名柔弱女子留在敌国城里？！”
　　一直望着巷外的祀转过头来，看了眼地上瘫坐的少女：“多事。点了她的哑穴，绑了扔出去，自生自灭吧。”
　　黄晽蹊美目圆睁：“你！”
　　“罢了。”上官煜摇头道，“交予鸠去解决吧。”
　　“我来。”祀伸手，素白的花瓣在他手中打着旋，缓缓飘出小巷去，有目的地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上官煜则趁着黄晽蹊盯着那花瓣发呆时，手一伸点了她哑穴，又封了她手脚，黄晽蹊反应过来想躲，却眼睁睁看着那人的手指点过来，转瞬间便到了跟前，怎样也躲不开。
　　上官煜做完这些，抬头望了望小巷尽头，渐渐露出半个边的朝阳：“卯正了。”他转头看向身边安静的青衣人，“走吧。”
　　祀点头，两人易了容，并肩从小巷中离开，背后的黄晽蹊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两人走后没多久，巷头突然传来脚步声，黑衣少年手中攥了朵白色小花，优哉游哉的从巷子的另一端溜达出来，一低头看见脚边有个人，那少年一惊：“呀？”
　　被定在地上的的黄晽蹊：“……”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鸠做关心状道：“你家里人呢？身上如此多的泥水，你被绑架了？”
　　黄晽蹊：“唔唔唔！！！”
　　鸠：“姑娘你口不能言？”
　　黄晽蹊：“……”
　　鸠伸手，将右手捻着的白色小花别在黄晽蹊鬓边，左手一伸解了对方穴道，朗声笑道：“罢了，不逗你了。”他动作轻柔地拉着少女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姑娘芳名？”
　　黄晽蹊皱着眉头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本小姐的芳名岂是你能知道的？”她问道：“你可是叫九？是那妖王什么人？”
　　鸠没听清，只道：“你会说话啊。”
　　“你别管！”黄晽蹊美目一睁，瞪了鸠一眼，“没眼色的下人，本小姐现在身心俱疲，你怎的还杵在这里？都不知道去找家客栈，容本小姐梳洗用餐？”
　　鸠闻言歪头道：“我是妖王亲卫不是仆从，大小姐如此金贵，我可伺候不起。”
　　黄晽蹊嗔道：“你主子让你来接我，你就是这般办差的？”
　　鸠懒得与她争执，便冷声道：“我只是来接你回鸱城，其余事皆与我无关。”他转身就走，“你爱跟不跟。”
　　……

　　乌骨木做的坊门上，三层的飞檐镀着金箔，末端翘起优美的弧度，坊内人声熙攘，窗棱间彩纱飘摇，带起阵阵香风。街边有些勤早的小贩已经摆出了铺子，檀木盒子一个叠着一个，里面是红红粉粉的豆蔻胭脂。
　　长杆挑着的明院灯还没熄灭，有枝条攀着灯杆缠上来，杆顶端栖着两只圆滚滚的山雀，头顶着头打瞌睡。红衣人从院墙下经过，袖口无意间蹭上青石砖，带下一块苔藓，扑簌簌落在地上。
　　山雀猛地一激灵，本能地展开翅膀，随即看到来人，半张的双翼又犹豫着缩了回去。
　　上官煜侧过脸，甩了甩右手的袖口，继而抬头，深色的眸子转向灯杆上蹲着的鸟。
　　“找到了。”

　　辰初，云衣城，北城门。
　　清早的官道路不难走，赶车的人曲着膝，虚握着手中的马缰，露水沾湿了他半垂在车辙间的衣摆，他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快又悠扬。
　　官道边树林里常有鸟叫，今天也不例外，天边堆着厚厚的云，风把云慢慢往下压着，急急地逼在人们头顶，林间渐渐起了薄薄一层雾。
　　这一对人马可以算是精良，一部分人拌作商人，他们乘的马车有侍卫护送，而队尾则跟了三列轻步兵和百余壮丁。商人的车队率先出城，精致的流苏车盖上，不知何时蹲了一只胖乎乎的长尾山雀，睁着豆大的黑眼睛，观察面前出行的人。
　　城门上的守备兵放松了下来，部分夜巡的士兵已经开始休息，城门舵被人散漫地扶着，舵上的铁链锈迹斑斑，发出不堪重负的响。
　　红衣人如鬼魅般出现，那人只觉得背后一阵凉风，便双目一黑倒了下去，后被人扶住，轻轻放倒在了地上。
　　男人从女墙间看下去，目光锁定住地上行走的猎物。
　　装满军粮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待马车全部出城，上官煜右手蓦地一压，轮盘突然转动，城门开始闭合。城墙下骂声一片，人声骤然密了起来，士兵们推推挤挤，一不留神就有人夹在门板之间，被厚重的木门卡住，门上的倒刺划过铁甲，将中间的人生生挤作肉泥。一时间，鲜血喷涌，兵荒马乱。
　　“……”。上官煜的唇角挑出一个几乎算的是俏皮的笑，仿佛游戏开始一般。
　　“该收网了。”

　　城门下的响动惊醒了几个守备兵，几人迷迷糊糊地起身，张嘴便是污言秽语，话还未出口，人却没了声息。尸身四散倒下去，其中一个站得离女墙太近，便直接栽进城墙内，砸落在祀脚边，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地上红白一片。
　　祀瞥了那尸身一眼，默不作声地挪远了些，又抬头望了望自己面前的城墙，抿起唇，转身离去。
　　背后，守备兵的尸体被白金藤蔓捆住，强拖进了地里。
　　城墙上，风吹起男人绯红的衣摆，上官煜的鼻尖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他闻到了血腥味。
　　官道两边的树林寂静的像是失去了生命，仅剩的鸟鸣也消失殆尽，雾愈发的浓，为首的车把式拉停了马，警觉地四处看着。雾气在林间汇聚，像是挤不下似的，慢慢溢了出来，涌上了官道。浓稠如牛奶般的雾间，好像有人影一闪而过，车把式攥紧了马缰，厉声喝道：“谁在那！”
　　没人回应他。
　　人影忽隐忽现，车把式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果然早已不见后面的同伴。他慌张起来，顾不上身后的辎重，三两下卸了车辕，跳上马就跑，马被他抽得拔足狂奔，不多时，他再回头看时，便看不到那辆卸了马的辎重车了。
　　又跑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还是茫茫白雾，车把式慌乱地扬着马鞭，发泄般的狠狠抽打马匹，那马吃不住痛，扬起前蹄嘶鸣起来。车把式一没留神跌下马去，摔得七荤八素，两眼昏花，听着屹蹬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眼前却还有个大东西挡着路。他只当自己眼睛摔得出了病，便睁大双目极力去看，这一看清不得了，这车把式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眼前正是那辆卸了马的辎重车。
　　车把式目眦欲裂地瞪着那辆车，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分明骑着马朝着一个方向跑了那么久，怎么眼前的还是这辆马车。他瘫坐在地了好一会，才勉强起身，跌跌撞撞地绕着马车走了半圈，蓦地又被车辙一绊，栽了个大跟头，一抬头，对上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车把式与那张脸面面相觑了半晌，突然后知后觉般发出了凄惨的叫声，口鼻，眼角，和耳朵冒出大量鲜血，粘稠的血液滴在地上，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过去。车把式一直在惨叫，而与他打照面的另一个车把式，则缓缓勾出一个渗人的笑容，慢慢地化作一摊污血，也朝着那个方向流走了。
　　马车嘭然炸裂，明艳的火光冒起尖，车把式的尸体倒在地上，迷雾骤然散尽，四周皆是尸体，血流成河。
　　上官煜垂下眸子，皮靴微微抬起，往侧面跨了一步，避开淌向他的血河。他的目光是几近怜悯的，可惜般地看着这满地狼藉。他背着手，在尸体与燃烧的马车间缓慢地踱着步，他放走了所有的马，却一个人也没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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