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门

　　我勉强笑了笑：“连手镯都记得他，我却不记得了。”
　　金虹神君见我神情哀伤，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擦掉不自觉流下的泪水：“我确实不记得他了，就是想看看他的样子。”

　　他还是带我去看了他珍藏的长晖神君的画像。
　　长晖果然是身着青衣的，手执一柄神剑熠熠生辉，可画像上他的脸只有双眼，他的眼在注视着我，我看不透他眼中的言语。

　　我不自觉抚上他的眼......
　　金虹神君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你不是不记得了么？”
　　我收回手，淡淡地说：“他的眼睛，我瞧着很喜欢。”
　　金虹神君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又说：“以前你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其实，无咎神君长得倒有几分肖似长晖......”
　　我不记得长晖神君，无咎的模样我倒是记得的，听金虹神君这样说，我想了想，他们的眼睛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问金虹神君为何只画双眼，他笑着说：“这是你画的。”
　　既然是我画的，我便想将画从墙上摘回去，他倒也不拦着，任由我去摘，我将画小心卷起握在手中。

　　我问金虹神君：“如果当初我没有喝下忘川水，会怎样？”
　　他说：“你会杀了自己......魂飞魄散......”
　　所以他们宁愿我忘掉长晖神君，也要给我灌下忘川水。我并不会怪他们，那曾经的热爱已被尘封，与现在的我似乎也没了干系。

　　*

　　金虹神君的侍者来报：“无咎神君来了。”
　　我回过神来，颇为惊异，无咎到台山来作甚？

　　金虹神君笑着说：“他是来寻你的。前些日子无咎神君来台山寻你，说你不见了，他寻不到你，急得要发疯。你外出没有告诉他么？”
　　无咎竟寻我寻到台山来，他的洞府难道是开了闹着玩的么，日子过得比我还闲散。

　　我对金虹神君说：“不如你劝劝他，到神界接个差事吧。”
　　金虹神君笑：“这事我可管不了。”又告诉我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宗里有妖魔上门挑衅，是无咎神君镇压的。他不是自请出了王虚宗么，却还管这闲事？他对你，倒是一往情深啊。”说完一脸的笑意盈盈。

　　我离开前后也不过几年，竟有妖魔上门欺负我弟子，也不知逍遥子出关后会不会埋怨我。

　　我忽略掉金虹神君一付看热闹的模样。琢磨着无咎找我许久，也不知心里是否憋了不满，我还是继续不见他的好，于是我握紧手中的画像，准备从台山洞府的后门出去。

　　*

　　不曾想金虹神君也居然说：“不如我送你从后门出去吧。我也想躲躲，你那徒弟看我就似想吃了我。”
　　他说得颇为严重，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呵呵讪笑几声。然后随着他悄然从后门出去，刚一出门就瞧见一人远远而来。
　　金虹神君反应快，立刻迎上前笑着招呼：“无咎神君！”

　　我象被捉住做了坏事般的孩子，脸上竟有些发热，许是紧张了些，手中的画像一个没抓牢，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画在地上滚了几滚打开来，青衣神君的仙姿霎时跃入眼帘。

　　我想弯腰想拾起，不想无咎比我动作更快，他率先蹲下身来，看到画中人明显神情一怔，而后抬眼看我，满眼竟有欣喜和思量，让我心中直发毛。

　　我只好呵呵笑：“这是长晖神君的画像，金虹神君说你的眼睛长得似他，你瞧瞧，是不是有些相似？呵呵。”
　　无咎一顿，莫不作声地垂首看着画中人，画面的痕迹显示这分明是古画，他的脸色渐渐有些苍白，却不将画给我：“这画甚是珍贵，不如我替你保管吧？”

　　我不允：“此乃金虹神君所赠，我当自己保管。”
　　说罢便从他手中抢了过来，无咎倒也不恼，转过身对金虹神君淡淡地问：“不知这长晖神君是何许人也？还牢神君如此挂怀？”
　　金虹神君笑：“她才是当事人，你不如问她。”

　　他说的是实情，可我这个当事人却记不起当年。
　　我也只好呵呵一笑，捡了我仅知道的实话实说：“长晖神君是我千年前的情郎，早已寂灭。”
　　无咎看上去很是震惊，看来他并不知道我有这段过往，我好声解释：“你十六岁时便能对我生情。我成神时年龄比你大，对他生情也是自然。”
　　他呆楞了许久，脸色才渐渐平常下来：“即是已寂灭的故人，无咎当给其立牌位上供养。”
　　我心中虽对长晖神君没有念想，但他的画像我却不想要无咎来供养。

　　*

　　我朝金虹神君使了使眼色，他当作没看见，打着哈哈指着天边的云彩说：“咦，那朵云真象只鸟。”
　　于是我也装作去看云彩，却发现那云不是云，而真是一只鸟，看着还莫名的熟悉。
　　我唤了一声“介介”，只听一声长唳，那鸟形云迅速汇集成一只鹤朝我飞下来。

　　看着越飞越近的介介，我心中嘀咕，介介何时修成此等本事，竟能将自己幻化成云。不过它的本事定是无咎教的，不由得看了无咎一眼，发现他并未看向介介，而是在看我。
　　我对他一笑，以示对他的肯定。他眼睛一亮，看着我微笑。
　　金虹神君在一旁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介介扑入我的怀中，似小时候般撒娇亲昵，我摸着它的脑袋说：“介介，你幻的云彩真好看。”
　　介介咕咕低鸣，兴奋地蹭着我。

　　金虹神君皱眉看着我们嬉戏，正色道：“确是只灵鸟。不过你这样溺爱它好么？它分明还要再努力些，让人看不出鸟形才好。”
　　他一向奉行对弟子严苛要求才是正道，我却做不来这等残酷之事。

　　对我来说，介介能平安快乐就好，鸟生何若背负那么多。我平常教介介修习的多是强身延年之术。无咎教它习的幻术，能让它在危急时避难，那也是好的。

　　*
　　在回王虚山的路上，介介伴着我飞翔。
　　无咎说介介是给我训练的坐骑，我看介介在空中自在飞翔，不忍它辛苦，坚持自己驾云。

　　无咎倒也不坚持，依然是不声不响地跟着我，只是飞着飞着，他飞到我的身边，还拉住了我的手，我正尝试挣脱中，迎面飞来一个小神仙，他一边朝我们问好，一边使劲地瞅着我和无咎相缠的手。

　　我心道糟糕，此小神仙最爱八卦，怕是不过三日，这天上地下就要传扬祁连仙子和脱了师门的昔日弟子之情事。
　　于是我阴恻恻威胁他：“知道说八卦的后果么？”
　　他打了个寒战：“小神什么也没瞧见。”
　　我很满意，非常有礼貌地和他作揖拜别。

　　一回过头看见无咎满眼笑意：“你吓唬人倒是挺有威势。”
　　我心道，神魔大战后，天帝要封我做武神，我嫌弃启壶就是从武神成为堕仙的，于是拒了，若那时我接了，我便是神界第一个女武神了。
　　我想到启壶，于是问他：“那启壶可是你的前车之鉴，这段时间你有好好修行么？要知道，这才是你最最要紧的事。”
　　他温柔地说：“你才是我最最要紧的。”
　　我无奈，只好说：“好吧，就算我是你最最要紧，修行就是你第二最最要紧的，万不能松懈。”
　　他微笑：“好。”

　　*

　　回到王虚山，一切如常，日光正好，只是屋前多了一圈紫色花，想来是无咎之前种下的。

　　我将长晖的画像挂在屋内，焚上一柱清香，然后站在画前凝视，无咎则在身后凝视我。
　　我看了很久很久，看累了，便去屋顶吐纳打坐，打完坐回到屋内，发现无咎在凝视长晖神君的画像，他的神情变化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问他：“可看出什么了？”
　　他看着我，眼中红红，眸中似有万千情思，我看出他神情中带了丝苦痛，便走到他跟前，苦劝道：“无咎，不要沉迷执着。”
　　他猛地将我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在我耳旁喃喃道：“我不知他是谁，但是我知道，他定是象我这般眷爱着你。”

　　我感受到他的身体在发抖，他是在害怕么？当年我是否也如他这般害怕失去所爱？我不由得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许久他才放开我，眼帘已是湿润。爱一个人原来会让人如此不能自抑。

　　我催着无咎离开了，我以为他还会回来，但他没有。
　　介介相信无咎，耐不住便飞去了灵汇山，过了几天垂头丧气飞回来，又咬着我的衣襟朝灵汇山方向走，神情甚是哀伤，我心想莫非无咎出事了？可他一个修为这么高的堕仙能出什么事？

　　我哄介介：“你是想无咎了么？你要是想它，你自己去灵汇山吧。你要是在灵汇山找不到无咎，那他定是外出办事了，你且等一等吧，过些时日，等他忙完，就来看你了的。”

　　介介神情很是沮丧，见我不愿去灵汇山，趴在屋顶，怏怏哀鸣。连我逗它，它也提不起兴致。几个月后，无咎仍没来，缘影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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