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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因缘（一）
江槿自回来之后，就没歇过一口气，好不容易把钟离赌进去的玉佩赢回来，她自己也跟着赚了一番。
倒是钟离，三天两头往轻云阁跑，一坐一整天，不把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册看完不罢休。
今日她终于得空，抬脚刚进轻云阁，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
可她在一楼绕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难道是太久没休息，出现幻觉了？
她如常进入二楼，钟离在这呆了一天，从没出来过。
“你看了这么多了？”江槿比了比快堆到自己腰间的卷册，翻了翻最顶上的一页，已经看到八百七十年了。
钟离靠在最里面的角落，头也没抬一下，看完一本，又飞快拿出下一本。
那只姑获鸟说的话总是萦绕在心间，每每闭眼，他脑中都会浮现一个场景。
他站在云端之上，对面是无数天界神罗，他们面色严肃，势要捉拿他。
可画面一转，他便身受重伤，跌落云层。
无止尽的下坠，无边无际的恐慌之后，又是一片黑暗和迷茫。
他不惧受伤，也不怕被擒。
但无知和愚昧，是最令他厌烦的东西。
见人看得入迷，江槿把手里的卷册丢了过去：“喏，看看。”
钟离接过卷册翻开一看，上面正是那只姑获鸟妖的来历记载。
“你怎么拿到的？”他翻了这么多卷册，都不曾见到半点跟它有关的记载。
江槿绕过凌乱的书堆，挤到不多的空地上，蹲下来指了指封面：“好歹我也是解决它的功臣，陆判官让我来将卷册归位，你不想看？”
钟离沉默地翻开卷册，姑获鸟妖并非八百年前被封入狱塔，而是三百年前才被抓进狱塔。
难怪他找不到。
“三百年前…”江槿轻轻念出，然后笑了一声，“我刚出生呢。”
钟离翻书的动作一顿，目光在凑在书前的后脑勺停顿片刻，把她脑袋往旁边推了推：“挡光。”
江槿：…
就他事多，她可是来帮忙的好吗。
不过她还是配合地往旁边移了一点，然后指挥道：“翻下一页吧。”
她抱腿坐在旁边，指使的模样像极了颐指气使的大爷，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派头。
钟离微微直起身子，留出一点空间，翻开了下一页。
这只姑获鸟原本是天界饲养的灵鸟，五百年前因为撞碎灵树，导致天界灵气泄露，被削去仙身，流落人间。
它对天界心生怨恨，戾气横生，转修妖道。三百年前因为在人间大肆吸食凡人血气，被天界捉回狱塔封印起来。
“那也不对呀，它五百年前才被贬下凡间，你早被关进狱塔了，它莫不是在诓你？”
钟离八百年前就被抓了进来，怎么也跟那只鸟妖碰不上面。
除非…
“你也是从天界下来的？”江槿惊得眼睛都睁圆了，难道他原本是天界的法器？
她看他灵力稀薄，虽然那日在卫府突然实力大增，但也没把他跟天界联系在一起。
“也许吧。”钟离表情淡淡，并没有多惊讶。
“难道你也是打碎了什么东西，被贬下来了？”江槿撑着下巴，有理有据的胡乱推测。
“…”钟离视线落在她垂下来的碎发，眼睫下的黑眸幽深，嗤笑一声，“你当我蠢？”
“你都被关进狱塔了，不见得聪明到哪去。”江槿低声嘟囔，眼看他要一记眼刀，立刻转移话题，“看这里，它居然是容舒仙子养的鸟。”
钟离盯着人，看她能怎么说。
“容舒仙子是我几百年来，唯一见到过的仙子。”江槿说起这个，眼神都亮了几分。
那时她才来幽都城没多久，某天幽都城幽青的天空突然射进一束明亮的光，虽然只有一瞬，但她还是看见了。
她跟着光线落入的地方寻去，轻而易举看见了容舒仙子，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瞩目。
“你想升入天界？”
江槿被他从回忆里拖出来，思考了片刻：“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就当是这样吧。”
钟离脸色忽地阴沉下来，冷冷瞥她一眼，语气淡淡：“凭你？”
江槿气得笑了出来，他先问的问题，她回答了之后又泼冷水。
什么人呐。
她生气地站起身：“要你管。”
她急匆匆起身，旁边堆起的书被她一碰，跟拼好的积木般，哗啦啦倒了一片。
她施了个复原术，头也不回地往楼梯口走。
她刚走到楼下，身体突然僵住不能动弹。
什么东西，敢在幽都城动手。
她想动用法术挣开，不知怎地，身上的气息都凝滞起来。
她后背泛起一阵凉意，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腿上传来被某种柔软的东西缠住的触感，惊得她头皮发麻。
在这幽都城里，根本没什么东西能奈何得了她，除非…
妖。
可幽都城里怎么还会有妖，不应该早被十殿阎罗全收进去了吗。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拖进一楼的隔间，这妖对轻云阁还挺熟悉，连这里的隔间都知道。
隔间并不大，但很空旷。这里本是用来存放杂物的地方，可惜来轻云阁的人实在太少，连杂物都寥寥无几，因而隔间也没什么物件。
一团黑影若影若现，她只觉得阴风阵阵，冷风从袖口和领子钻进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别…别动！”
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但因为开头有些磕碜，并没有达到恐吓人的目的。
严格来说，江槿本就是死了的人，但经验告诉她，现在最好别说这种会惹怒对方的话。
一道蕴含着杀意的气息逼近她的脖颈，江槿努力把脖子往后伸：“有话好好说，凡事都可以商量嘛。”
那道声音徐徐冷笑：“你倒是聪明，你若是带我出生死路，我可以饶你一命。”
“生死路？你想去人间？”
脖间的气息又进一步，那声音不耐道：“不该问的别多问！”
“好，好，你别冲动。”江槿一面安抚，一面心中思量。
还真是当初狱塔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连生死路都知道。对方妖气不强，甚而有些弱。当时阎罗的注意力全在那几个难对付的大妖身上，没注意到这条小鱼也在情理之中。
轻云阁本就地处幽都城边缘，鬼差每日忙着引渡生魂，几乎不会往这个方向走。这只小妖若是躲在此地，也就说得通。
她还正准备套出更多的信息，一道凌厉的青色箭矢破空而来，尾芒在空中快出残影，瞬间就将那团黑气钉在后面的墙上。
江槿看着半空突然出现的钟离，他表情仍旧没什么变化，轻巧落地，身后发绳飘扬，黑长的睫羽垂下，隐隐透着一股压迫。
她没管突然出现的人，注意力全在被他射中的小妖身上。
他那一箭威力十足，虽然箭身已经消散，但那黑气聚作一团化出原形，奄奄一息地缩在角落。
这只小妖原身竟是一只花斑猫。
她结出一道结界防止小妖逃走，试探地捏了捏猫的后颈，小猫凶狠地咬在她的手指，她的手指泄出一丝飘渺的气息。
“还挺凶。”江槿拔出手指吹了吹，她的身体虽然不会流血，但痛感还在。
“这么弱的妖你都对付不来？”
江槿被钟离往后一拉，才注意到他越来越黑的脸色，她忙挡在他前面：“你可别出手，把它打没了我怎么领功德。”
她刚才没反抗就是想知道这小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他一出手，差点给人妖气打散了。
钟离动作一顿，他好心救了她，她反而来怪他？
一旁的猫妖：……
这两人什么意思，瞧不起它是么！
江槿笑眯眯地摸了摸它的毛皮：“你说你藏得好好的，做什么要来招惹我，算你倒霉，跟我去领赏吧。”
猫妖弓起身子，露出尖牙，尾巴也竖得笔直，浑身透着戒备：“我刚才明明定住你了！”
它露出原形后，声音也变得尖细，像是七八岁的孩童，没有丝毫可怕。
“对啊。”江槿点头承认，顺了顺它的毛，“但我很快就挣开了，怕你有后招，就配合了一下。”
狗急了还会跳墙，她若是一开始就挑衅，指不定它会做出什么举动。
猫妖‘喵呜’一声，刚想扑上来，就被结界弹了回去。
江槿抱起它，左右看了一眼：“你好不容易修成精，犯了什么事被抓进狱塔了？”
它原身就是人间最寻常的花斑猫，寻常小猫寿命最多十几年，它能修出灵智已是世间罕见，怎么想不开要去犯事。
猫妖哼了一声，不想同她说话，把脑袋埋进身子里，用行动表示抗拒。
这小妖逗起来还挺有趣，可惜今日不走运，撞上了她。
钟离轻轻看了眼逗得起劲的人，一只成形的猫妖而已，有什么意思。
他刚一靠近，那猫妖突然簌簌抖了起来，他竟从它那琉璃瞳中看出了恐惧。
猫妖在怀里挣扎起来，江槿抱不住被它溜了下去。
它躲在隔间的角落，这下怎么也不肯挪动一步，好似兔子见了鹰隼，带着天生不可抑制地恐惧。
江槿瞄了一眼钟离，幸灾乐祸起来，他的臭屁脾气连妖都能察觉出来不敢靠近。
她看钟离还不死心地蹲下去想要靠近小猫，肯定会失败。
钟离漠然看着角落的猫妖：“你认识我。”
虽是问话，但他语气笃定，这妖怕他的理由，是因为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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