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之活出人样

　　八月中旬，位于花国南方的鹏城，炙热的太阳烤的人要出油。
　　车间里线头面絮飘在空气里，工人带着硕大的棉纱口罩坐在缝纫机前，将上一个车间剪裁好的衣服裁片进行缝制。
　　空旷的车间里，塞满了机器运作的声音。
　　直到清脆的电铃声传来，几乎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放下手上的活儿，开始往外走。
　　“绍秋，吃饭了。”

　　李绍秋嘴上应道：“来了。”手上还在紧赶慢赶，她想把这条裤子收尾。
　　话音落下不到半分钟，她用剪刀利索地将缝线剪断，顺着起身的动作将手上的裤子抖落两下，胳膊一卷折成三折往旁边的地上一丢，小跑着去追刚刚叫她的姑娘。
　　“绍秋，你再这样，下次我可不等你了。”
　　李绍秋赶紧讨饶：“燕儿，我错了，下次保证不让你再等了。”
　　郑燕满意地点点头，她道：”这样最好咯，要不然去晚了就没什么吃的了。“

　　李绍秋八月初来的这家服装厂，先当了一个星期学徒，现在自己上手，她速度不快也说不上慢，一个班八小时，能做一百条一十条牛仔裤，几乎没有返工的情况。
　　偶尔手快一点，能做一百二十五条左右，这个数字要在三个月后达到稳定的一百五。
　　一个真正的熟手老师傅，一个班能做一百六十条左右，车间最顶级的师傅，甚至能做两百条左右。
　　而最后这种顶级的师傅，整个八十人的车间，也不过两个而已，其中一个就是带她的师父。
　　她说李绍秋手快心细，是个好苗子。

　　她会来这家服装厂，话还要从那天她在学校把自己的志愿改回来说起。
　　那天李绍坤走后，一切还没有结束。
　　李绍秋站起来，沉着又冷静地说：“爸妈，我要出去打工。”
　　此话一出口，无异于又是一个炸弹。
　　李昌平头一个反对，王素英一改往日的剽悍，哭红了眼睛，沉默不语地盯着她看，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是明晃晃的反对。
　　李绍玉和李绍双也不同意。
　　李绍秋全都不为所动，事实上这个决定，不是她此时此刻的一时冲动。
　　而是她在学校门口等待的那漫长的一个多小时里确定的。
　　不过这个想法在刚刚李绍坤的那一长串控诉里，变得坚不可摧。

　　李家的条件，李绍坤知道，她也清楚。
　　李绍坤恨得是，李昌平夫妻二人为什么不能像村里大多数家庭一样，举全家之力，哪怕是滩烂泥也得把他扶上墙。
　　原本他也没那么恨，毕竟他的生意做的不错，还是能挣些钱的。
　　后来，大妹成绩优异考上了高中，现在还考上了大学。
　　二妹也即将顺利升入高中，未来说不定还有比大妹更加光辉的未来。
　　他作为大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挣些钱，还要给家里交钱。
　　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二妹没法儿在学业上更进一步的同时，还能给他的事业提供支撑，甚至还能帮家里节省不小的开支，以后这些钱不都是他跟小弟的。
　　这个对他来说好处数都数不清的机会，他能不把握住嘛。
　　所以他坚定地觉得自己没有错，因为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这样，他们家也就应该这样。

　　为什么李绍秋听了这些话，会这么坚定地想出来打工，说白了也是因为钱。
　　当然除了钱，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那就是赵成楼。
　　李家出走了一个能在经济上为家庭提供助力的儿子，剩下的三个都还指望着李昌平夫妻。
　　她们越是读书厉害，李家就越艰难。
　　现在只要她出来打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不说，关键是能让她在短时间内迅速避开赵成楼。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早早嫁人，她想读书，想挣钱，想过自己的日子。
　　赵成楼就是这一切渴望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最终她也是用这两个理由说服了李昌平夫妻。
　　她打听到来鹏城打工，一个月最少能有一百块钱的工资。
　　这个厂子还有奖金和加班费，只要肯干，只要干得好，听说有些人一个月的工资能翻一倍。
　　就算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一百块钱，这几乎也足够李绍玉大学一年的生活费。
　　现在国家给大学生免除了学费，有些大学还有生活补贴。
　　食堂普遍都很便宜，还有各种菜色，穷有穷的吃法，富有富的吃法。
　　在大学真正要花钱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大姐，到时候我每个月会给你寄二十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我攒着，等明年就当我的学费，我只用去一年，高中三年和大学三年的学费、生活费就都有着落了。“
　　李绍秋如是劝说李绍玉。
　　李少秋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说：“绍秋，咱们家还没到这一步，你去上学。我去学校可以勤工俭学，还会争取奖学金，不需要家里给我打生活费，要是有富余的，大姐出钱给你上学。”
　　李绍双也跟着说：“是啊，二姐，要不然我去打工，你去上学也行，你成绩比我好，我不一定能考上高中呢。”
　　只有李昌平两口子沉默地听着孩子们的争论，心里发苦。
　　“绍秋，是爸没用，爸明天就去县里、去市里找活儿干，你安心上学，只要你还能继续上学，爸能供你。”
　　王素英也说：“我跟你爸一起去。”

　　“爸妈，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也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能留在镇上，赵成楼不会放过我。”李绍秋把赵成楼从见她那天起，到后来做过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然后说：“赵成楼那个人心狠手辣，我要是不如他的意，他指不定会用别的方法逼我，说不定还会影响你们。现在只要我出去，一年半载之后，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人都两说，到时候我再回来读高中也不影响。”
　　王素英还是觉得不对，扯着她的胳膊说：“哪儿至于就这样，赵成楼就是再狠，这个世道是讲王法的，她要是敢胡来，我们就报警。”
　　李绍玉顺着她妈的话说：“是啊，你到时候去县里上学，他不可能还去县里。”

　　李绍秋拉着王素英坐下，握着她的手，好半天没有说话。
　　半晌才说：“妈，我不敢赌，谁知道他敢做什么，要是他真做什么了，吃亏的不还是我嘛。”
　　李昌平无力地叹了口气，他说：“爸只同意你去半年，过年你得回来，明年开春你就要去上学。”
　　王素英一听他这么说就嚷嚷开了。
　　站起身气冲冲走上前，狠狠推他一把。
　　“李昌平，你没良心。”
　　李昌平生疏地将人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咱们难不成要用玉石去碰瓦片？”

　　“爸，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咱们报警也行。现在让绍秋出去，万一到时候学校不让她回去怎么办？”
　　李绍玉始终觉得事情远没有到这一步。
　　“那就赶明儿去学校问问老师，要是老师说可以，就让绍秋出去半年。要是不行，我们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个混蛋碰绍秋一根手指头。”

　　次日，李昌平带着李绍玉和李绍秋去了镇中学，先问问以前有没有这样。
　　“你们的意思是先不去读，半年之后再去？”
　　张老师摸不着头脑，再次跟李昌平确认。
　　“是的，张老师，您看看这样行不行？”
　　张老师如实把自己清楚的信息解释给她们听，“你们说的这叫休学，一般不是有特殊情况，学校是不会同意的，而且只休半年，半年之后是跟班上还是怎么办，这都不好说的。”

　　李昌平果然变了脸色，看向李绍秋，“绍秋，这……”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绍秋拉住他，冲张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她说：“好的，我们知道了，谢谢张老师。”
　　张老师看出李绍秋压根不在乎他的解释，似乎想按照自己的一门心思走到底。
　　他苦口婆心地说：“绍秋，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说，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谢过张老师，李绍秋拉着爸爸和大姐，走出学校。

　　“爸，等录取情况下来，你跟大姐陪我去一趟县三中吧。”
　　“绍秋，你还没改主意？”李昌平原本就不支持她出去，后来是提听她说到赵成楼，担心她被纠缠才勉强同意。
　　但是刚刚听到张老师的话，他的想法也变了，明白休学对绍秋不好，已经开始想办法怎么让赵成楼不再纠缠女儿了。
　　李绍秋仍然坚定，她说：“爸，你答应过我的。”
　　后来，李昌平还是陪着她去了县三中。
　　跟学校商量好，可以同意她休学，半年后能不能跟班上，要先通过学校的考试，要是不能通过考试，就要跟班上半年后，再秋下再重读高一。
　　李绍秋同意了。

　　也是那天在县里，李绍秋看到有南方鹏城的厂子招工，她还记得在梦里后来的鹏城是座极其发达的大都市，在问清楚厂子的待遇和工时后，就确定要来这家服装厂。
　　来这儿半个月，她适应的还算不错。
　　还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就包括和她一个宿舍的郑燕，她们在一个车间，年龄也相仿，还算聊得来。
　　“绍秋，今天中午应该有红烧排骨，我们跑着去吧，晚了估计就只剩土豆了。”
　　郑燕的话打断了李绍秋渺远的思绪，她点点头说好，随即被郑燕带着向食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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