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又在求我爱他

　　孟寒昭。

　　我不合时宜的联想让我忽视了渊临此刻的痛苦，直到他再次贴近我的手心。

　　他浑身上下冷得出奇，触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凉，加之他诡异的来历，我不由产生了怀疑。

　　我知道他定然不是寻常人，不是魔就是神。

　　我将他带在身边，一为忌惮，二为傍身。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于他而言都是救命恩人，神魔最讲因果，他既欠了我这份天大的人情，那我自然也可在日后收获一二。

　　更何况，我还得搞清楚从他身上跑到我这里的光究竟是何物。

　　所以，渊临不能在我手里出事。

　　我拍打着他的面庞，力图将他唤醒，可他翻来覆去一直念着我的名字，迫于无奈，亦或是焦心，我应了他，他复又睁开了眼，定定地望着我，而后靠着我的手沉沉睡去。

　　他这副模样让我安下心来，我刚想抽出手，他便又发起抖来，我只好赶忙将手放了回去，任他贴着。

　　这也苦了我，跟哄孩子睡觉似的，哪都不能去，若是有人此刻推开门见到我俩，多半会怀疑我有什么毛病，好好的觉不睡竟在这里练举铁。

　　他呼吸渐沉，带着些许温柔的换息轻轻扑在我的手心，就像晃动着的羽毛，有些细密愁人的痒。

　　我有些气恼地用另一只手去揪他鼻子，又怕吵醒了他再不安生，只是很轻，很小心地碰了碰，他似有所觉，小狗似的用鼻子蹭了蹭我。

　　我叹了口气，成吧，天大地大，病人最大。

　　如此这般过了一夜，第二天，我是在渊临的注视下睁开的眼。

　　他恢复了血色，更因两床紧紧裹附的被子而闷出了汗，额前碎发纷乱无章地搭在他的眼睑上，很是无辜。

　　他看着我，那探寻的眼神又一路顺藤摸瓜摸到了我贴在他侧脸的手，那只耳朵泛着浅淡的粉红，我手有些发痒，不受控制且极其顺理成章地捏了捏……

　　然后……

　　他另一只耳朵也红了起来。

　　他想躲，偏偏裹得死紧无处可躲，只好红着耳朵羞着脸小小声对我说：“木香姑娘，你别……你别这样逗我。”

　　我故意道：“别这样是哪样？”

　　他脸更红了，红得没脸见人干脆缩进了被子里，只留下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默默瞅着我。

　　他太不经逗，而我这副熟练的登徒子模样又太过浪荡，考虑到渊临再这么躲下去会可能会闷死在床上，我还是选择放过了他，一个闪身落到了地上。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舍得从被子里钻出来，白净的脸庞染上了微末的红，像是涂了成色极好的胭脂，带着些多情的柔弱风流。

　　渊临还是不怎么看我，他大概是在想我昨夜是不是趁他睡了对他做了些什么，眼神到处乱飞，我一瞧他，他又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粉饰太平。

　　想来想去，他终是忍不住了，鼓起莫大的勇气挪到了我跟前，蚊子似的问我：“木香姑娘，昨夜……昨夜我们……”

　　他说这话时脸红得能滴水，我歪过脑袋，故作神秘道：“我们怎么了？”

　　“你……我……我们……”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百般思索都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放心，你好得很，我呢第一不喜欢的是男人，第二不喜欢的是捡来的男人，巧得很，这两样你都占了。”

　　这话倒叫他脸上的热度凉了几分，脸也不复刚刚那般红了，只是声音瞬间低落了下去，垂着脑袋，不无委屈地问道：“为什么？”

　　我并未回答，只是甩着脑袋推开了门，回头对身后的他说道：“你先梳洗一番，我去瞧瞧周嘉宁。”

　　我走得很快也很不留情面，所以我未曾听到渊临的后半句话。

　　他说的是，你不可以不喜欢我。

　　*

　　我到周嘉宁房中时，她尚在梦中，也不知她梦到了些什么，竟睡得如此恬静安稳，竟还带着一丝笑意。

　　要知道我与她呆的这些日子入的这些梦就没一个是好的，所以我自然起了好奇，再次进到她的梦中。

　　这回，我看见了苏衡。

　　周嘉宁是用命生下的苏衡。

　　汩汩鲜血从她身下流出，苏桓抱着她的手一直在颤抖。他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执意留在了产房。

　　他看到他妻子痛苦的拧眉，豆大的汗珠密布她的额头，她沙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有掉落的眼泪和一盆接一盆被端出的血水昭示着她的痛苦。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很乖很听话，明明自己痛得那样厉害，稳婆叫她吸气她便是再痛也秉着呼吸。

　　他知晓女子生产不易，却不知竟能如此凶险，更何况嘉宁还受了惊，若是他来得晚些……

　　苏桓不敢再想。

　　他只能不断对周嘉宁说，“嘉宁，我在，别怕，会没事的。”

　　他说了一遍又一遍，起初是说给周嘉宁听的，后来便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仿佛这样说周嘉宁就会真的没事，真的重又扬起笑脸，对他说，苏桓哥哥，嘉宁在呢。

　　那孩子许是被吓到了，迟迟不肯离开嘉宁，稳婆想尽了办法，到了后来甚至跪在苏桓面前，要他做个决断。

　　一个是他的孩子，一个是他的妻子，他要如何决断？他能如何决断？

　　但他知道，他绝不能失去周嘉宁。

　　可周嘉宁却攥紧了他的手，她攥得那样紧，好似……好似她知道他会做下什么选择一般。

　　“不要……”

　　她颤着声，白着脸，流着泪，他低头贴近她，轻声哄她：“嘉宁，不哭，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身体里的母性令她感知到这个孩子的挣扎与不舍，她甚至能听到这个孩子的哭泣，哭着喊他娘亲，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悲伤。

　　这个孩子在她腹中呆了这么久，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从懵懵懂懂的当初到今时今日，他既在茫茫人海中选择了她做娘亲，她又怎么好这么轻易地放弃他，叫他未来人世这一遭便慌张退场呢？

　　那孩子终是命不该绝。

　　周嘉宁拼尽全力生下了他，而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的痛苦和父亲的悲怆，百般挣扎，艰难降生于这个世界。

　　他生得瘦小而羸弱，皱着一身紫红色的皮，连哭都很小声。

　　可那小声的哭泣却将周嘉宁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出了太多血，鲜血染红了苏桓的眼睛，他颤抖着抓着周嘉宁，强迫一般抬起她的脸，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叫她不要睡。

　　可一向乖巧的她这次不肯听他的话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浅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就在他绝望之时，周嘉宁在那哭声中颤动着指尖，缓缓睁开了眼。

　　“苏桓哥哥，嘉宁在呢。”

　　*

　　苏衡是周嘉宁今生唯一的孩子，那场生产虽未夺去她的性命，但也令她未来再难有孕。

　　她将全部的爱意倾注在苏衡身上，她会轻声哼唱着家乡的小曲儿，柔柔地哄他入睡。襁褓中的奶娃娃不会说话，却会在听见母亲的歌声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摇晃着小脚小手好像在为母亲鼓掌一般。

　　他生得弱，吃奶也很费劲，可他似乎知道这样会让母亲担心，所以每次都会攥紧小拳头努力将自己塞得饱饱的，而后嗲嗲地靠在母亲怀中，打着奶嗝，香香甜甜安然入睡。

　　小孩子长得很快，没多时，他便褪去了那一身紫红，变得白嫩又干净起来，那原本小猴子似的脸渐渐也多了些肉，软乎乎的甚是好摸。周嘉宁总是会点着他小小的鼻子，轻声对他说，“衡儿乖，要平安。”

　　说来也是奇怪，周嘉宁诞下苏衡后，他们二人的关系反倒疏远了起来。

　　他还是很忙，却并不会同之前那样再晚都要回家睡在她的身旁，更多时候，他也只是看一眼孩子就回书房。

　　周嘉宁不知自己是不是哪处做的不对，不然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温柔怎么这么快又消失不见了呢？

　　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苏桓闻言未曾抬眼瞧他，只是淡漠地拿手指逗弄着襁褓间喜笑颜开的苏衡。

　　“嘉宁，你要知道，我一开始就与你说过，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这便是他的回答。

　　原来前头他对她的好并不是要与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只是他欺辱了她，又令她怀上了孩子，于心有愧罢了。

　　周嘉宁比以前要聪明些了，她很快就从苏桓的回答中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要怪他，然而苏衡又咿咿呀呀朝她伸出了手。

　　她没空再去想自己的情爱，因为再怎么想都是她的痴心妄想，她举起手中的拨浪鼓，哽咽着声音哄她的孩子，“嗯，衡儿乖，阿娘在呢。”

　　至于苏桓……

　　他回到了书房，换下了快要透出血色的衣裳。

　　他今日杀了许多人，也越发明白了一个道理。

　　爱一个人却护不住她的代价太过惨烈。

　　他杀得了一个人，但杀不了这背后无数个盯着他，想要将他拉下马的人。

　　有一个蒋大人，就会有千千万万个蒋大人。

　　在这名利场中，所有人都是可以被捏死的蚂蚁。

　　在他有能力让周嘉宁免受伤害之前，对她最好的保护就是不再爱她。

　　这是他为她做下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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