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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封波看向华章宜,眼神之中尽是得意之色:“没想到五殿下也有今日!被人骗的滋味如何? ”他说着,又朝石流云看了一眼,笑道:“还要多谢石姑娘出此妙计,以灵光一剑引你前来,又以去灵之水助我,省了我不少功夫!”说罢,便挥手要带着天师道众人离开。
石流云站在原地,听见他们离开的声音,开口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远处忽然传来华章宜的大笑声,笑声中却饱含绝望之意:“石流云!纵然我对你有提防,有利用,却从未想过要害你。你却为了一张千秋令这样对我!你可知,你手中的珠串乃是极乐宫主人的信物,你拿着它本就可登船的。”
石流云听完他所说,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带走了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缕余温。石流云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道彻骨的冷意,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冷。
她觉得很难过。
不是因为华章宜,而是因为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若是以往,她绝不会为了一张船票设计他人,若是以往,她绝不会以自己的性命去欺骗一个如此关心自己的人,若是以往,她一定会谨记冯虚的教诲,修得道心……
可如今,她拿着那张名为千秋令的船票,摸索着回到照海城,在夜里孤独地等待着新年的第一个黎明。
过了一会儿,城里的鞭炮声响了起来,劈里啪啦的,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过年咯!过年咯!”她听见天上有烟花绽放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嘭嘭嘭地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传来,想来定是既热闹又美丽。
可惜她看不见。
若是她还能看见就好了!若是流云宗还在就好了!若是一切都没变就好了!
然而她看不见了,流云宗不在了,一切都变了,连她自己也是。
夜空中的烟火一闪一闪,照的她的身影忽明忽暗,眼泪不知不觉从她漆黑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她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知是对华章宜说,还是对流云宗众人说,或是对她自己说。
对不起,她终究还是没能守住道心,她的眼前漆黑一片,没有光明和方向,也看不到她的大道。
似乎有两道不同的灵力在疯狂对抗,磅礴的灵气从她体内弥漫开来,汹涌地搅动着,四周的空气剧烈震动起来。她恍惚着,觉得孩童们的吵闹声和烟花的爆炸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脖子处传来一道冰凉的触感,她屏住了呼吸,脑海中一片混沌,朦胧中闪过许多山河变幻,沧海桑田的片段。
她看见山峦倾倒,葱郁的丛林渐渐变成沙漠,看见万年寒冰化为洪水,荒漠变成沼泽,看见林中燃起烈火,海上掀起狂风巨浪,看见大地剧烈震动,千年宫殿轰然坍塌,看见百鸟惊飞,马群四窜,看见人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有人跪在神女庙前,不住地祈求:“求求神女,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堂前神女像慈目低垂,神色悲悯,似是听见了众人的祈祷,竟有一滴泪从铜像腮边滑过。
只是不等那滴泪落下,脚下的大地便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伏地祈祷的人们哀嚎着,与流泪的神女像一起,猝不及防跌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地上的缝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最终将大陆完全肢解成破碎不堪的碎片,或是沉没在巨浪之下,或是被燃尽在山火之中。
日晟大陆从苍茫洪波中升起又支离破碎地沉没,万物生灵欢欣生长又终归于尘土。
万物归元。
四周一片死寂,天地之间再无活物。石流云伸手探去,只觉得天地间仙灵之气所剩无几。仅剩的一丝仙灵之气来自层云之上的那处金顶所在,那是神女与仙官们的居所——仙都。
仙都之中那丝灵气微弱难支,被一股空前强大的怨愤之气包裹着,不知过了多久,怨气渐渐淡去,溃散的灵气重新聚集起来。一座新的大陆缓缓露出海面,承载着新的生命与希望。可不过转瞬,日昇大陆的悲剧又重新上演,战争与瘟疫席卷了星元大陆,人们在战乱中失去生命,在瘟疫中陷入无尽的恐慌。天地倒悬,仙山坠入沧海,星河落入荒原,撕裂的大地发出阵阵悲鸣,海面上燃起了无法熄灭的烈火。
如入轮回。
石流云面前好似摆了一盘死局。
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都通往同一个终点;无论她怎么做,都指向同样的结局。人说生机一线,万中求一,可她日算夜算,千算万算,算出来的——竟全是死局!
星元大陆的废墟化作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忽然剧烈地刺痛起来,耳边回荡着人们在万物归元之时发出地惊叫与哭号,一张张写满惊惧与绝望的脸闯入她的脑海,无数愤懑与不甘涌入她的心头,如烈火灼烧,如冰锥刺体。
她不甘心!
为什么每一条路都有尽头?
为什么光明之下必有阴影?
为什么万物终要归于沉寂?
为什么人生来就必死无疑?
倘若死局无路可避,为何又要轮回往复不息?
倘若苦难无计可解,为何人要苟活性命于世?
不如尽数毁去!
不如与天同寂!
于悲戚中生出绝望,于绝望中生出愤懑,于愤懑中她却听见一道平静的声音,缥缈如远山云雾:“你还是未能修出自己的道心……”
她四下张望,想要找到说话那人,可脚下是一片废墟,抬头四顾,连仙都也被倾覆,寰宇之内,哪有半点生机?
她对着虚空大声嘶吼,声音中满是愤懑与怨怼:“道心为何?大道何在?”
虚空中传来轻声的叹息:“大道在你。”
“万物既然注定归元,何必反复施苦难于人间?”
“万事从未注定,但求一线生机。”
“生机何在?”
那人久久未回,四周陷入一阵死寂的沉默。
石流云猛地惨笑起来:“连你也不知道,是吗?”
那声音低沉了许多,似乎很是无奈,又像是夹杂着些许苦楚:“我确实不知……”
“你是谁?”
她问完这句,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躁动起来,不一会儿,她面前便出现了数十只大小不一的冰凌,漂浮在她身侧。她定睛看去,只见那些冰凌晶莹剔透,表面平整光洁,其中隐隐约约映出一个人影来——那是一名极美丽的女子,她双目微垂,神色温柔,透着一丝庄严的气息。
石流云想要抓住一根冰凌仔细瞧瞧,才刚伸出手去,那些冰凌便都碎裂成了细小的微末。空中传来方才那人的声音:“三位一体,你本是我,我亦是你。”
石流云脑海中一片混沌,日昇大陆与星元大陆归元时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天地间的怨戾之气涌入她的体内,将她的情绪搅得天翻地覆,此刻听见这话,心中更是无比烦躁,不由得破口怒喝道:“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可是冰凌已经碎裂,只剩下一个飘渺的声音:“你本是我,我亦是你。修得道心,大道在你。”
“胡说!都是胡说!”石流云双手漫无目的地挥舞着,泪水不知怎么爬满了她的脸颊:“我根本就修不出道心!你告诉我,或者谁来告诉我,道心是什么?”她嘶喊着:“一个妖怪,一个偷窥他人过往的妖怪,一个出卖朋友的妖怪,怎么可能修出道心?”
这次回答她的是冯虚的声音:“道心平稳,以合天地。一念恒长,始出我心。”
她泪眼模糊地向下望去,才发觉不知何时起海中又升起了一块新的大陆,木松山脉以圣雪峰为中心,南北绵延数千里,四道不冻灵泉从云雾笼罩的峰顶倾泻而下,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狂奔而去。有一道细小的灵泉穿过重重云雾,千回百转,落到了一座秀丽山峰之上。
那座山峰的风景如此熟悉,她甚至能闭着眼睛描绘出它的轮廓。
那是流云峰。
冯虚正领着众人在流云殿前考校功课。那时映南初来流云峰,第一次月末验武便已崭露头角,令冯虚赞不绝口。小石头看见冯虚这么夸他,想起自己跟着师父修道多年却始终没什么长进,心里多少有些失落,闷闷地一个人坐到了一边,抱着云卷心经发呆。冯虚见她不开心,等着众人散了便也坐到她身侧,说:“修道重在修心,你虽然灵力不济,但心思纯净,假以时日一定也能修得自己的道心……”
她那时听冯虚夸自己心思纯净,只觉得心中烦闷一扫而空,对未来也充满了期许。可如今时过境迁,她好不容易修出的一点道心在一次次噩梦中被怨念与戾气吞噬,再也不是当初流云峰上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月华大陆的景象飞快变幻着,不一会儿,她便看见星川渐渐干涸,沿岸的作物迅速地枯萎,大地露出了龟裂的缝隙。冯虚接到一封来自揽月仙宫的书信,召集了弟子准备下山。
她想起之后的一幕幕,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感到无比的恐惧,这恐惧令她喘不上气来,她瞪大了双眼,绝望地喊道:“不要!不要去!师父,不要去!”
不要下山!不要管什么大旱!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冲了上去,拦在冯虚等人身前,想要阻挡他们下山的脚步。可这毕竟只是一个梦。梦中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的阻拦。他们不知道山下等待着他们的是多么惨烈的死亡,微笑着穿过了石流云的身体,仍旧义无反顾地下了山。
她的心剧烈抽动起来,感到一股无力的心慌。
回忆中的大雨倾盆而下,她坐在雨中,心中忽然涌起一个荒谬的想法——既然流云宗的覆灭无法改变,那这个世界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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