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今天一早，江庭礼就发来微信要温言晚上六点之前回老宅。

　　可惜温言出发得有些晚，还回酒店换了一身衣服，哪怕一路上都踩油门踩到限速边缘了，也还是晚了将近半小时才到春来山。

　　这时候程助已经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可见江庭礼已经耐心告急了。

　　不过下车时，他看到一旁车牌号陌生的迈巴赫，心里大概有了答案，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进门，果不其然在餐厅里见到了与江庭礼相谈甚欢的苏董夫妇，还有一个看起来颇有些漫不经心的苏竞胜。

　　不清楚她究竟考虑得如何，只是看现在这情形，显然无论她的想法如何，江庭礼和苏董夫妇都确实很想促成这桩“好事”。

　　现下江庭礼坐在主位上，一侧是苏董夫妇，一侧是苏竞胜。
　　留给他的空位只能是苏竞胜身边了。

　　他暂且没有落座，就站在餐桌边，“抱歉来迟了，二月份有个国际医疗器械展览会，公司赶着把新产品研发出来，进度上有些吃紧，所以耽误了些时间。我自罚一杯。”

　　最后一句刚落下，苏竞胜就笑眯眯给他倒了一杯。
　　倒也没别的意思，就纯粹是好玩。

　　温言道了声谢就把这杯酒一饮而尽，苏董在对面感叹：“年轻人就是该忙事业，我们今天也是不请自来，没提前说一声，我也代替我们一家，自罚一杯。”

　　眼看着他要倒酒了，苏竞胜无所顾忌地把酒杯抢过来，“爸你当心三高，你答应过我不喝酒的。”

　　苏董一点也不生气，还满脸笑容，“好好好，我不喝。”
　　苏夫人无奈，“这孩子就是老爱管着她爸。”

　　但是有一说一，被苏竞胜这样一打岔后，餐桌上的气氛才和谐起来。

　　因为温言的迟到，江庭礼原本眉头一直隐隐下压着，有明显的不悦，但现在得适当表演家庭和睦的戏码，也不好对他发作出来，只是微微沉声：“你先坐下吧，外边天冷，先喝口汤暖暖胃。”

　　苏竞胜知道温言不想坐旁边，但很不嫌事大地替他拉开椅子，“你坐。”

　　既然如此，温言大大方方坐下，只是有时刻注意他与苏竞胜之间的社交距离，一顿饭下来与她没有任何肢体或是眼神上的接触，连言语交流都不曾有过。

　　而这些细节除了他们本人以外，没有人注意到。

　　长辈们聊得畅快，交谈的内容从近年兴起的科技产业，说到豪政和华奕的商业版图和合作建交，再到国际经济形势。温言在这种场合下更习惯扮演倾听者的角色，鲜少发表意见，反而是苏竞胜的话不少，还能和江庭礼聊得有来有回的。

　　不过也可能就是因为她一直在说，话题不知不觉就落到她身上。

　　苏董提议让她自己尽快先挑些小公司上手实操，顺嘴和温言说：“小胜上学经常拿奖学金，还拿了不少竞赛奖项。不过这都是些理论知识，上手到底是不一样。江言你现在也算经验丰富，比我们更了解年轻人的市场，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有空多带带她。”

　　比起帮助，听起来更像是借这个由头让他们多接触。

　　温言筷子一顿，谦逊地笑了笑：“其实以苏小姐的能力，真要上手没那么困难。我负责的主要还是研发技术，在经营管理这一部分只能说是有些许经验之谈，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纪崇衍的功劳。如果苏小姐有需要，届时我们一定鼎力相助。”

　　听他一口一个苏小姐，还扯上了纪崇衍，明摆着是要把关系圈死在合作伙伴上。

　　苏竞胜懒得听他和长辈们周旋，很干脆地放下筷子，“爸你着什么急啊？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谢谢江伯伯款待，饭菜特好吃，我吃饱了。”

　　江庭礼微笑颔首，“江言你也吃完了吧？你带小胜四处走走，消消食。”

　　上次苏董六十大寿，是苏竞胜领命招待温言，这次换过来由他招待苏竞胜也并无不可。况且就凭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若是再拒绝一次，不仅苏董一家面子上过不去，而且待他们走后，江庭礼少不得要大动肝火一场。

　　温言起身，“苏小姐，这边。”

　　“谢了。”苏竞胜悠然跟上。

　　其实老宅实在没什么好逛的，至少在温言看来是这样。

　　倘若是春夏，室外生机盎然，到处走走看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倒也不错。可现在是冬日的夜晚，室外又冷又黑，温言当即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想起苏竞胜上次喝的唐培里侬，他转道向地下酒窖那边走去，“喝酒吗？”

　　“……我最近不喝。”

　　温言侧目，正好捕捉到苏竞胜脸上疑似心虚的表情，但他们已经离餐厅很远了，苏竞胜很快换做洞晓一切的姿态，双臂环抱：“其实你今天没有去忙公司的事吧？”

　　见温言没有反驳，她进一步问：“去见那个你喜欢的人了？”

　　思忖片刻，温言还是带着她往酒窖走，特意关上门，“我说是的话，你会相信吗？”

　　苏竞争毫不犹豫：“不信。”

　　水晶吊顶散着细碎的光，布满两面墙的恒温酒柜足有六层，将近五米高。不过温言平日不喝酒，目不斜视走向正前方的操作台，给苏竞胜倒了杯温水。

　　看他一声不吭，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苏竞胜哼了声在沙发上坐下。

　　“我还在考虑。”
　　“需要考虑多久？”

　　温言端着两杯水过来坐到她对面，依然沉稳平和。

　　面对这样的人，苏竞胜突然没了唱反调的兴趣，靠进沙发里扬声说：“不知道，我有选择困难症。”

　　温言不经意扬了扬眉，还没说什么，又听她接着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轻易向我爸妈点头，短时间内这件事不会有任何进展。如果你想要我快点考虑好的话，至少要给出一些证据，同时向我保证。”

　　“只要你让我相信，你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就不会介入你们的感情。而我们之间，即使没有所谓的婚约，也可以成为长久的合作伙伴。”

　　要求不算太困难。

　　温言十指交握，“可以，等元旦过完，我可以通知法务一起协商合作具体内容。”

　　“那前一条呢？”
　　“恕我不能满足，我不会把她牵扯到这些事情里。”

　　苏竞胜微微皱了下眉头，烦躁：“我又没有说要你把她带来见我，你就这么死板，不会稍微变通一下吗？哪怕你拍个她的背影照来糊弄我呢？”

　　但温言还是摇头：“我不会这么做，这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

　　话说完，他看到苏竞胜扯了扯嘴角，仰头窝进沙发里不说话了。而他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是黎语的消息，【你现在还好吗？】

　　其实从早上醒来，得知温言今天要回老宅的时候，黎语就开始为此忧心了。
　　但她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何江月一起解决完中午的剩饭剩菜后，她还担心温言在江庭礼面前不方便和她联系，又琢磨了好久才决定发出这句关心。

　　点击发送后，每一秒都度过得格外漫长。
　　也不知道温言什么时候才能回话。

　　而实际上，温言的嘴角正以微不可见的角度向上扬起，尽管他平时也是经常笑的，但笑容是礼貌疏离的，苏竞胜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的笑不一样，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甚至于他似乎意识到情绪外露得太过明显，正在有意克制。

　　但苏竞胜就不让他如愿，“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回个信息。”
　　“……”

　　就算他不说，苏竞胜心里大概也有个答案。

　　北城这些老牌企业是个圈，无论把丑事包装得多么漂亮，对外宣传多么体面，对内也基本不是秘密。所以她是真的知道江庭礼过去的那些事，知道他根本不是所谓深情的男人，知道他在看似怀念逝去爱人的假象下，带回来春风一度的女人从来没少过。

　　所以她也是真不相信温言的那些话。
　　但现在，她看着温言含笑回话的模样，突然开始产生怀疑了。

　　温言：【本来不太好。】

　　黎语大脑里仿佛忽然“叮”了一声，前进缓慢的时间回复正常的流速，视线焦点完全聚焦在关键的“不太好”三个字上，条件反射：【那你可以早点走吗？】

　　温言：【暂时还不能，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好了。】
　　黎语：【现在？】

　　黎语发完就撤回了。
　　都多大的人了，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就算了，难道她还看不出来温言是什么意思吗？

　　脸颊开始发烫，她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然后抽了两枝晚香玉出来。

　　何江月又在项目群里应付那烦人的关系户，抬眸看到她手里乳白色，花瓣圆长，看起来有些厚的小花，完全没注意到黎语不自然的神色，“又来新订单了？”

　　“不是，这是我打算晚上带回家的。”
　　“你不觉得晚香玉味道太浓了吗？”

　　黎语轻轻摇头，“不会啊，我只拿两枝回去，不会太浓的。”

　　-

　　元旦三天假期，只有第一天生意好。

　　黎语不用再担心店里忙不过来，后面两天都在安心陪姥姥姥爷，到傍晚才回店里。

　　温言和何江月也每晚都来店里报道，黎语最后一天假期里如约给他们做了蓝莓巴斯克，得到了一致的五星好评，何江月还说这是出去开甜品店都至少能做成北城TOP1的程度。

　　靠窗的座位有些拥挤，黎语坐在他们中间，听她吹得满脸通红。

　　好在温言要稍微安静点，她捂着耳朵下意识往温言那边靠，“何老师你再这么说我可就真的信了，建议你到时候出资给我开甜品店，这样你就是北城TOP1甜品店合伙人了。”

　　何江月睁大眼睛，“怎么能是我呢？现在温言有钱，你让温言出资。”

　　一听到温言两个字，黎语才发现她和温言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了，差一点点就要靠在他身上了，仰头就能看到他含笑的眼睛。

　　她身体僵了一下，尽可能不急不缓地坐直起来，“温言夸我没有你夸得那么夸张，不用出资。”

　　“你这就是偏心。”
　　“不是，是客观事实。”

　　何江月瞧了她一眼，没说她那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嘴里说着这日子没法过了之类的玩笑话，接着就左手撑起侧脸看着窗外的人流发呆，右手捏着金属小勺子，麻木地往嘴里送蓝莓巴斯克。

　　她安静下来，黎语也没再吭声，脑袋里装的都是刚才险些靠到温言肩上的画面。

　　从那个角度看，温言的睫毛好黑，好浓，好长。
　　嘴唇有点薄，润润的连唇纹都没有。

　　“你想开甜品店吗？”

　　温言的声音忽然从左耳钻进来，兴许是距离太近，黎语回眸时见他探身过来，刚在大脑里回忆过的双唇现在与她的距离不足十厘米，她还能闻到唇齿间残留着属于蓝莓巴斯克的甜香味。

　　她再次拉开距离，扭头看何江月还在专心吃，悄悄呼出一口气，“干嘛，我想开你就出资吗？”

　　“如果你想的话。”

　　温言也默默坐直起来，脸是正对窗外的，只是余光还在悄悄观察黎语，关注到她有些不自在的神态，又补了句：“你是不是忘了心想事成奖？”

　　“……”
　　黎语是真快忘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温言满足什么，自然也不是很在意所谓的心想事成奖，第二天就把这奖项遗忘到九霄云外了，突然再提起都会觉得奇怪。

　　“你怎么还记着这个？”
　　“因为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兑奖。”

　　何江月耳朵竖起来听了一会儿，好奇：“什么心想事成奖？”

　　温言解释：“是卢米勒斯三周年庆那天，黎语在现场抽中的奖项，奖品是可以任意选择当时现场的所有奖品，现场没有的奖品也可以兑换。”

　　没听说哪家公司周年庆能有这么大方，何江月哼笑：“还能有这么好的奖项？”

　　语气不同寻常。

　　黎语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奈何她想的多半就是事实，所以只能诚实地把这奖项的由来完整解释了一遍。

　　不过何江月也没说别的，只是纯粹地怂恿她：“那不是很好吗？温言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有这么好的机会，你还不狠狠宰他一波啊？不赚白不赚好吗？”

　　黎语摇头：“我现在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那很浪费啊，你确定你真的没有任何想要的，刚好温言可以帮你实现的东西？”
　　何江月在桌子下悄悄推她小臂。

　　暗示的意味有点浓，黎语不由得又认真思考了一下。

　　其实是有的。
　　而且这些心愿只能是温言来帮她实现。

　　但很多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来的，哪怕只要想一想，她就会想到那个小雨淋漓的夜晚，还有她迫不得已把温言拉黑的那个夜晚。

　　即便她知道错不在她，温言也从来没有怪过她，她却还是无法原谅那个自己。

　　所以她还是摇头。

　　但温言回过头来，说：“攒着也行，没有期限和次数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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