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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儿臣一切皆安,今有要事禀明母后。
江南有佳人,聪明灵慧、侠骨柔肠,身处逆境犹不堕风骨。儿臣与之朝夕相处,渐生钦慕。
本该回京后拜见父母,再议婚事,然而归期未定,恐误佳人,故决意在此地先行婚仪。
望母后怜儿臣一片真心,暂恕儿臣先斩后奏。”
谢观玉寄往京城的“谢罪书”等来了回信。
他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温婉的簪花小楷。
“观玉吾儿:
见字如晤。
私藏本宫儿媳之罪,回京后再清算。汝当以珍重为先,万不可唐突王妃,以礼护之、以诚待之,方不负一片冰心。
随信附琉璃光翡翠镯一对,赠与亲亲儿媳。此乃母后出嫁时外祖母所赠,愿汝二人之心永如此玉,澄澈无瑕。”
最后一行附带了父皇力透纸背的草书,寥寥三字,气势磅礴,如同批阅奏折——“朕已阅”!
谢观玉唇边不自觉地多了点笑,把信与匣子交给江雁锡。
“我说得对吧,父皇母后都好喜欢阿雁,喜欢得不得了。”
江雁锡被夸得有些羞赧,抿唇浅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精致的珠宝匣,很轻地“哇”了一声。
那对冰种翡翠镯当真担得起“琉璃光”的名号,通体透明,如雪山融化凝成的一汪冰泉水,泛着活光,纯净无瑕。
匣中还有一个龙纹荷包,江雁锡试探着打开,沉甸甸的,竟是一枚正式的宝印,上刻“玘王妃印”四字,是广明帝所赠。
谢观玉将帕子包裹在她手腕上,借助柔软的丝帕,为她戴好镯子。
江雁锡看着漂亮的玉镯和象征着权力的私印,眼睛亮晶晶的。
不过,快乐了没多久,她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拧起了眉头:“糟糕了,阿玉!你在信里忘记说我变成笨蛋、只剩下五岁了。”
谢观玉手上的动作微顿,很轻地抬眉:“就算只有五岁,阿雁也是个可爱的小神童,聪明、仗义,哪有写错?”
“是哦。”江雁锡觉得有道理,安心地点点头,又高兴了起来。
“不过,我最近学习备婚的知识,还有好多看不懂,你教教我吧。”
江雁锡从书案上找到了一本新购置的《古今婚俗通识》,翻开了有折角的一页,认真地递给他看。
谢观玉看见画上赤身肉搏的男女,脸颊一红,飞快地遮住了江雁锡的眼睛,闭着眼将书合上了,哄道:“这书少儿不宜,看多了会长针眼的,我们不学习了,好不好?”
江雁锡不明白,蒲扇般的睫羽在他手心轻眨,谢观玉有些痒,放开手。
“我们不用‘夫妻敦伦’么?”她推理道,“像面团一样,抱在一起滚来滚去。”
“不用的。”谢观玉对上她纯净的双眼,一本正经地否认。
“哦……”江雁锡有些狐疑,盯住了他的嘴唇,“书上还写,若夫妻恩爱,就会接吻。”
谢观玉被盯得愈发脸红,薄唇轻启:“不会。”
江雁锡抿了抿唇,直白道:“可是我想亲。”
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谢观玉,许是杀手的习性还在,手指本能地轻轻搭上他的脉搏,探测真假。
“阿玉,你心跳得好快,是不是在撒谎、骗我?”
“……”
谢观玉喉结微动,一只手被她按着,另一只手已攥上了腰间的碎玉,隐忍克制着满足她小小愿望的冲动。
江雁锡困惑:“你不想亲亲我吗?”
“想。”
无时无刻不想……谢观玉没法再看她粉雕玉琢、软乎乎的脸蛋,别过眼去。
“可是不行。”
“为什么?”江雁锡皱起眉头。
“因为,我很珍惜你。”
谢观玉双眸紧闭,眼下的朱砂痣如佛像上缠绕了红绡,无端透出几分禁欲的艳色。
“你这么小,又忘记了许多事,若我恣意妄为,不是在对你好,而是趁人之危,欺负你。”
“阿玉,我听不懂。”
江雁锡悻悻收回手,乖巧地托腮思考着。
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多多满足他吗?她每次吃最喜欢的糖葫芦,都会忍不住分阿玉好多好多的。
“不过,我会好好吃药、快快长大的。”
见她闷闷不乐,谢观玉心口也酸胀胀的。
他淡笑着伸手戳了戳她脸颊酒窝的位置,江雁锡配合地露出笑来,烦恼顿时烟消云散了,头顶像是不停冒出小太阳。
……
亲吻的事,江雁锡还是忍不住记在了心上。
她很是好奇那朦胧且带着点禁忌意味的感觉,而且,书上说,浓情蜜意的夫妻就会接吻,像是一个见证感情浓度的奖章。
她好喜欢阿玉,所以想和他亲吻。
如果阿玉也同样喜欢她的话,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江雁锡竟真的梦见谢观玉亲吻她了,可是……
她半仰在供桌上,泪水涟涟。
谢观玉低头吻住她,可那不像是吻,是刑罚。
他的嘴唇冰冷至极,碾过时带着狠戾的力道,激得她战栗地咬破了他的唇瓣,血腥味充斥于唇齿间。
他殷红的痣在睫羽覆下的阴影中忽明忽暗,他的眼神冰冷,厌恶,像在看一具尸体。
“阿玉……阿玉!”
江雁锡猛地坐起,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指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嘴巴……没有血,不痛,是梦。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阿玉的眼神总是软乎乎的,怎么会……怎么会是梦里那种,像看着肮脏的秽物。
可是,这个梦太真实了。
真到她后脑仍能想象出被他手掌紧扣住的力度,真到心口不停地泛着那一瞬的痛楚、耻辱。
会不会此刻才是梦呢?
她毕竟是个傻子,她知道自己的脑袋有伤、出了问题,也许阿玉从来都是讨厌她的,那些温柔、体贴和绵绵不绝的爱意,都是她痴傻的臆想?
江雁锡顾不得穿鞋子,惶然地冲出门,生怕再晚一些,谢观玉就消失不见了,又怕见到他,会是梦里的面目。
她的脚印深深浅浅地陷进雪里,双腿冻得渐渐没了知觉。
谢观玉的禅房在寺庙最东侧,离她的禅房最远最远,江雁锡像踩着刀片,终于到了。
可是禅房里已经熄灯了,她想敲门的手蜷了蜷,默默收了回来。
江雁锡这才觉得有些冷,她倚着门蹲了下来,身上只草草披了件单衣,冷得直打颤,她蜷在阴影里,不愿跑回去,不敢睡觉。
等一等就好了。
等天亮了,梦就醒了,阿玉还是那个好喜欢她的阿玉。
就在这时,禅房的门蓦地开了。
谢观玉觉浅,听见禅房外有动静,本能地以为是刺客,袖中开锋的匕首闪着寒芒。
一开门,只见月光泄了一地,没有什么刺客,江雁锡青丝散乱,衣衫单薄,在门边缩成一团。
“……阿雁?”
匕首落地,谢观玉声音发颤,将她打横抱起。
江雁锡被冻得有些迟钝,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有些失重,已落入了他怀中。
她仰起头,细细地看着谢观玉的脸。他眉头紧锁,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漆黑的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怜惜。
屋里烧着暖融融的炭,恐惧随着身体变得温暖而一点点散去,她本想笑一笑的,可是忍不住紧搂住他的脖颈,抑着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阿玉……”她的脸紧紧埋在他肩上,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裳,“你没有变,真是太好了……”
谢观玉快步进屋,扯过绒被将她紧紧裹住,轻拍她颤抖的脊背。
“不怕、不怕,我在……做噩梦了,是不是?”
江雁锡说不出话,轻轻点点头。
待她好一些了,只低低地啜泣,谢观玉捧着她的脸,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软声道:“你的脚会冻伤的,我去弄水。”
他将她安置在床上,起身去盆架边倒水。小炉上一直温着铜壶,谢观玉兑好水,试了试温度,才端到床前。
江雁锡的目光紧紧黏着他,不敢眨眼。
谢观玉单膝跪地,握住她的脚踝,将那双冻得通红的脚浸入热水中。他低头细细查看,冻得红肿,还好没有破皮,再冻下去,只怕会生冻疮了。
江雁锡看着他一如既往温柔的动作,忽然觉得自己的恐惧有些荒诞、无厘头。
“梦见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谢观玉的手指极轻地按摩她冻僵的穴位。
“梦见……你讨厌我。”江雁锡声音很轻,带着点鼻音。
“梦见你亲我,但是……在佛前,供桌上,眼神好凶,像看着脏东西……我好脏,好恶心。”
谢观玉手上的动作微顿,刻意回避的记忆涌入脑海,激起一阵痛楚。
“你一点也不脏、不恶心,是梦里的谢观玉眼脏、心脏,恶心透顶。”
谢观玉轻轻擦干她脚上的水珠,用毯子裹好。
“阿雁,我永远不会那样凶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江雁锡注视着他认真的眼睛,破涕为笑,重重点头:“我知道,阿玉最好了。”
不多时,谢观玉在床边铺好了地铺,熄了灯烛。
黑暗中,江雁锡躺在床上,床褥中是谢观玉身上的冷香,很好闻,她渐渐安心了些。
江雁锡翻了个身,手从床沿垂了下来。
她问:“阿玉,成亲后,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可以在一起了?”
“嗯。”
谢观玉仰面躺着,替她掖了掖被角,正想将她的手放入被衾中。
“阿玉,一辈子好长,我好开心。”江雁锡心满意足地感叹道。
闻言,他动作微顿,转而捏了捏她的手心,又顺着指骨一节一节抚摩下去,最终钻入她指间的缝隙,十指紧扣。
谢观玉问心有愧。
回忆就像刀子,不停反刍,将他反复凌迟。
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待江雁锡,用那种眼神……
那夜,他兀自沉浸在被构陷的怒火中,自以为占尽道理,将她视作自轻自贱、惺惺作态的仇敌,看不见她的痛苦、耻辱,甚至在意乱情迷之时,用龌龊的吻践踏了她的自尊。
他亲手捅向江雁锡的刀,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被淡忘,哪怕她已变得痴傻,却仍被困在那夜的梦魇中不得超脱。
他是卑劣的、不光彩的。
如今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与依赖,都是偷来的。
谢观玉急于想弥补什么,蓦然想到放河灯时,她说,痛苦的记忆被美好尽数覆盖了。
也许那个糟糕荒唐的吻,也可以被充满爱意的吻覆盖,是不是?
谢观玉注视着她纤细的、与他交缠的手,认真道:“阿雁,成亲那夜,我们重新接一次吻吧,好不好?”
江雁锡半梦半醒,喃喃应道:“好哦。”
谢观玉抚了抚她的手,轻轻放回暖和的被窝里。
-
春寒料峭,梅花落满了山寺,风里已透出几分暖意。
下山这一路,江雁锡的步子无比轻快。
她虽不明白那套“很重要的衣服”究竟是什么,但谢观玉说过,衣服到了就可以成亲,成亲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吻……于是她日盼夜盼,等着婚服快快到来。
今日便是与镖局约定好的日子,江雁锡与谢观玉一块儿下山去取喜服。
那套凤冠霞帔,是谢观玉亲手描绘的图样,请动苏州最好的绣娘与工匠闭关赶制,绫罗绸缎寸缕寸金,冠上的衔珠金凤更是珠光宝气。
唯一的缺点是,走镖的消息一出,早早便被三教九流各路神仙盯住了。
急如星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蹄铁叩击石砖,蛮横地在街上疾驰,惊得周遭百姓纷纷避让。
镖头翻身下马,在镖局门口与二人碰个正着,他浑身一僵,发髻散乱,满脸血污与青紫,竟是“扑通”一声直直跪下——
“王爷恕罪!在下无能,装着喜服的货箱……被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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