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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情化怒
莫与笙第二日便恢复正常了。
早晨不练早功。中午饭后到后山躺着午睡,等李芷芸来揪着耳朵叫。傍晚去原富来家探消息。晚上自个儿到食窖酒楼,点好酒好菜吃饱喝足。
好像没什么异样。
但是,叶献泽细心呐。无论是何时候遇到莫与笙,总是能细察端倪。
叶献泽故意在早上练早功时候,搁置竹木水桶的声音再压小些;故意催促李芷芸快去叫莫与笙回琴舍上课;故意老远尾随,看着莫与笙进原家,再出来;故意叫小乙把饭菜的量额翻倍多加。
只有叶献泽发现莫与笙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莫与笙是桀骜轻狂,罔顾天高地厚。那现在的莫与笙,眸梢语末就多了——
三分凶鸷。
叶献泽这么想到的时候,被自己的念头吓了好大一跳。
对百花谷的子弟来说,性情有这番变化,可不能说是好的征兆。
“凶鸷”代表着不知轻重的凶狠。要是给病人扎针针灸的时候,力度不清,可是会耽碍病人性命的。点穴、配药,也是一样。
莫与笙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仍是自觉如常的生活。他在克制,他在隐忍。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目前的自己除了好端端呆在百花谷,什么都做不到。
这份违背本心的克制隐忍,就让莫与笙自己的性格,悄然变化了。
叶献泽的惶忧,一时比一时更盛。但是又不能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去问莫与笙这个当事人,究竟为什么昨日又笑又哭?
于是就想到了,亲自去一趟聆音亭。
因为来聆音亭请教的各匣子弟很多,叶献泽也常来院外聆听。但是,并没有亲自拜谒过莫礼骞几面。
加上,每每和宛轻思谈起这号人的时候,宛轻思要么是岔开话题,要么是沉默不语。叶献泽隐隐约约觉察什么,就很少再提及。
对莫与笙亲爹的印象,就还停留在幼时——莫礼骞帮自己治眼睛。这么久远的事。
站定,伸出手指叩响门扉。
莫礼骞亲自来开的门,见到来者是叶献泽,露出讶异的神色。不过只一霎而已,莫礼骞邀后者进院子,到院子内的石桌上斟倒了两杯清茶。
叶献泽也不推拒,拿杯子浅泯了一口,复又说话:“谢过莫师叔。”
莫礼骞闻言摇头。不过一杯清茶而已,说什么“谢”字呢?反倒是,这么多年叶献泽一直照拂莫与笙,莫礼骞才该当谢呢!
“献泽怎么想到来我这儿聆音亭呢?”莫礼骞自己却不喝茶,只给叶献泽又斟满,“是有难解的音律谱子吗?”
话一出口,莫礼骞就后觉知道说错了。叶献泽可是叶吟和宛轻思的孩子。莫礼骞能教的,他们也能教。
叶献泽如所想那般否拒:“献泽没有想要请教的……”
莫礼骞继续听后话。
“是阿笙。昨日回到我们院子之后,他就一直低沉。我关心则乱,想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又不敢当面质询,刺激他。”叶献泽偷偷看莫礼骞的神色。
为莫与笙的哭泣和凶鸷做了掩饰,要是让莫礼骞太过焦心,岂不是事与愿违?
莫礼骞憋着气不怨不叹,只是温和的笑意僵了一半。面上惭色愧色溢满,难在叶献泽面前隐藏:“是我对不起他。”
这么多年都呆在聆音亭里,只教莫与笙来寻,却不见他这个当爹的去找。
真的对不起他。
话都摊开来说了,不如顺流而下也做一番劝慰:“莫师叔为什么不出这聆音亭呢?阿笙他,或许现在很需要您。”
莫礼骞的自囚,又何尝不是莫与笙变得凶鸷的来由之一?
“不成的。我不该。”莫礼骞握紧茶壶的指节泛白,又想斟茶。发现两只杯中茶水满当,才又把茶壶搁下。
“他娘亲还被‘不自在’囚着。我们起初在一起时,说好‘同祸同福’的。”莫礼骞太偏执了。一句戏言,也不顾及时移事易,就让它成了谶语。
既然往事不可追,就理应珍惜当下眼前人才是啊?
叶献泽欲说又止。他不相信这些话,别人没对莫礼骞说过。只不过后者顽固,自己画地为牢。
话题不再纠结着自己,莫礼骞敛态:“莫与笙那混小子,还多劳你包容他了。”
叶献泽想打听的,没打听到;想劝说的,没劝说成。
心里无奈,又饮一杯清茶,打算就这样请辞、自己回去慢慢琢磨。
“璇女派有一首九品的低阶音律功法,‘七情曲’。很多人瞧它不上,认为这功法太过简单。但是用来调节‘动心’、顺化七情,却是最好不过的曲子。”莫礼骞冷静下来,说了这般许多。
他还是了解自己的儿子莫与笙的。昨日离开聆音亭之后,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不然解释不了——叶献泽为什么今日突然登门来访。
叶献泽不明说。莫礼骞却是要多多上心地提议。
巧的是,这首“七情曲”叶献泽学过。莫与笙幼年时候,默送给他的曲谱里有。所以,叶献泽会吹演弹奏。
得了法门,叶献泽终于云开雾散:“谢过莫师叔!”
然后直冲聆音亭外,叶献泽奔着回自个儿院子。
聆音亭的院门,又被莫礼骞亲自关上了。
匆匆年岁晃眼过,密密绳结何时开?
情耽意溺成网罗,一朝不解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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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与笙就坐在屋内的案几边,案几上摆着“百光陆离琴”。琴身流转的光华斑斓耀眼,即使没点屋内灯盏,也能有荧光外映。
叶献泽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莫与笙这副抚琴又不弹的郁闷样子。
“阿笙。”叶献泽一时找不到话,只能轻轻唤莫与笙的名字,盼后者消弭些心中不快。
“我无事。”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献泽哪里信?从立柜中取出一支竹笛,就站在窗边吹起《七情曲》。
只吹了一小节,莫与笙就熟稔地听出了——这是璇女派的音律功法。
平日里多喜爱,今日听着就多烦躁。压不住焦虑,低声朝叶献泽怒斥:“吵得我心烦!别吹了!”
喜怒忧思悲恐惊。此时,七情皆化怒。
还得亏吹曲的人是叶献泽,莫与笙才没有失态得拍案而起。
叶献泽闻言停下吹奏,抬头与莫与笙正视:“你不把心里的怨愤抒发倾泻出去,如何畅快?”
莫与笙咬着后槽牙,极力忍耐叶献泽的不识时务。忘记了以往叶献泽不痛快的时候,他也是想法设法地帮助叶献泽的。
“要不……你就当‘我是你的沙包木人’?打骂都成!好过你满腔愤怨怒气,却还要装作无事!”叶献泽说得恳切,很是认真。
“我自找不痛快,是我的事!你掺和什么?”叶献泽手上的竹笛被莫与笙夺取,随手一掷落到别地阴影处,再看不到影踪。
莫与笙要犟。叶献泽也能更犟。
铁了心意就是要当着莫与笙的面,演练那《七情曲》。就是和莫与笙打起来,叶献泽也绝不瑟缩回头。
不去找阴影里的那支竹笛,叶献泽掀袍也在案几边坐定,就坐在莫与笙的对面。把“百光陆离”正摆到自己的面向,莫与笙总不可能把这架琴,也扔出去了。
莫与笙又要发作,但是终于有了忌讳。他不想在争执中,让这“百光陆离”有什么闪失。
《七情曲》被奏响宫商音式。
“百光陆离”本身就是上上二品的宝琴,加上叶献泽技艺的常年苦练,拨弹出的声响更是有如冽冽清泉。不一会儿便让莫与笙脑海心内的怒气,郁疏而泄。
这番变化莫与笙自个儿最清楚。
但是,那不合时宜坚持着的骄傲,让莫与笙做不到一下子对着叶献泽软声。
故意还装作在生气的样子,撂下伤人的话:“停了吧!没用!”
叶献泽却罔顾,手下音式节拍处处精准。像是分毫都不相信莫与笙此时的话,分毫都不相信莫与笙的七情紊乱无救。
莫与笙莫奈何,不再理会叶献泽了,起身作势就要离开屋子。
因为莫与笙有了动作,叶献泽才戛然而止的。也起身想跟去。
“别跟来!”莫与笙汀兰色圆瞳此时幽圆,盯着叶献泽,只教后者愣神。
“我出去走走,只想一个人呆一呆。”莫与笙见叶献泽没有强行阻止,终于不再佯怒,平和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愿,没让叶献泽继续忧心。
一个人呆在屋内的叶献泽,也失去了再弹奏的兴致。看着“百光陆离”,难得地任由自己继续神思冥想。
好像自打失心人出现在广南之后,又或许时间还要再早些——他与莫与笙之间,争执摩擦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好像如果稍不留神,眼前的莫与笙就要离开百花子弟而去?
是心态的问题。是性情的问题。还是时机运命出了错?
摇摇头,收回胡思乱想。叶献泽起身,缓缓帮着把“百光陆离琴”小心翼翼地放置回莫与笙的立柜里。然后,轻悄悄阖上立柜门,没发出任何躁动声响。
屋内没了“百光陆离”琴身琉璃的照映,立刻坠入无边黑暗。
叶献泽本就眼力不好,一时间分不清左右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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