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不贤

　　姜时晏下了早朝，生怕姑母淑妃娘娘又派人来寻他，出了殿门便急急绕去恭房躲避。

　　料群臣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蔫头耷脑地迈步出来，心里暗叹自己这过得什么日子，一抬头便见一个脸熟的小内侍躬身对他行礼，笑道，“侯爷您可算出来了，奴才等您有一会儿了。”

　　“有什么事儿？快些说。”终究还是没躲过，不过好在只是带个话，姜时晏掐掐眉心，不耐道。

　　“娘娘让您想想法子，好让皇上快些宽恕了王爷。”那内侍压低了声音。

　　“行了，知道了，你去吧。”

　　小内侍传了话便算完成了任务，应一声转身要走，又被姜时晏叫住，“回来，你跟姑母说一声，宫里许是要进新人了。”

　　眼看那内侍急匆匆往栖霞宫里赶，姜时晏无奈摇摇头，想到那位因告状把自己搭进去的亲表弟勇王，如今被关在王府里头出不得门，他心里觉得爽快得很，要不是这傻子，他也没这几天清闲日子。

　　索性再给姑母找点事儿做，反正这消息也瞒不了两天。

　　今日朝会上，成顺帝仍旧精神不济，两个儿子一个降爵一个禁足，他哪里能有好心绪，只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听着些寻常奏对。

　　众人不敢触帝王霉头，同两位王爷相关的话一字也未提，眼看着顺顺当当便要退朝，一句响当当的“臣有本奏”，震得一群昏昏欲睡的官员们立时清醒了几分。

　　话音甫落，只见文官队伍里，排在最前头，胡子花白、已近古稀的宋太傅站了出来，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说道，“官家膝下如今只两位皇子，天家子嗣不丰乃是国之大事，臣斗胆请陛下重开采选，从民间选取适龄女子充入后宫侍奉。”

　　龙座上的成顺帝怔了怔，自太子故去后，他已有好些年未再纳新人入宫了。

　　以往，隔几年也总有容貌秀美的女子入宫，可惜，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女子不知为何，分明一个个青春貌美，在成顺帝看来都是良田，他也勉力耕耘，可种子撒下去不少，却始终收获寥寥。

　　这结果，于一个寻常出身的男子而言，已经足以让人羞愧，何况一个守着众多女子的帝王？

　　好在太子虽薨了，好歹还有勇王和端王两位皇子，成顺帝面上不至于太难看，采选之事也渐渐不提了。

　　这回，许是两位皇子前后脚犯错，使得宋太傅着了急，才急慌慌又将此事重新提起。

　　群臣微垂着头，心里暗自琢磨，这事由宋太傅提起倒是在情理之中，他一贯不喜官家的这两位皇子，他的学生先太子殿下，文武兼备，端稳大气，才是他眼里最完美的储君。

　　众人余光都小心翼翼瞟着御座上的官家，他端肃着一张脸一语未发，只听宋太傅又说道，“以往采选，往往更重姿色秀丽、容貌端庄，依臣看，这些倒在其次，要紧的是盆骨丰腴会生养……”

　　这话一出口，殿中群臣涵养功夫不到位的，面上已是忍俊不禁，好在还有点残余的理智撑着，不敢笑出声，成顺帝也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却仍忍着不适未打断。

　　子嗣之事，亦是他的心病。

　　子嗣不丰于皇家是何等可怕之事，他心里可太清楚了，前朝便有位皇帝因着情深，大半辈子只守着一位宠妃，只生了一子，一场天花去了，到得帝位更替时竟连个继承人也没有，只得过继了兄弟家的侄儿继承大统，将祖宗传了好几代的基业拱手送了另一脉。

　　成顺帝眼下虽有两个儿子，却都不甚成器，最可气的是，他那亲叔父宁王，却是个儿孙繁茂的，往后若是端王和勇王犯了大错，皇位便有旁落之风险，自己若能再生一两个重新培养，可是大大的好事。

　　宋太傅清清嗓子，丝毫不以群臣的反应为意，继续道，“臣出身低微，少时在乡间便听过此等说法。寻常庄稼汉娶妇，首先看的也是好生养，此乃天地之道，人伦之本。官家贵为天子，更应遵循此道，是以臣斗胆谏言，此次采选需得先将身娇体弱的贵女排除在外，从民间采选身骨壮实之女，选出来的女子需得……”

　　“太傅所言，容朕再想想，回头你上个折子细说此事，先退朝吧。”

　　成顺帝似是怕宋太傅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急急叫了退朝。

　　姜时晏用余光偷偷看过去，皇帝面上仍是一派沉稳，可既已叫写折子，定然是已动了心，只不好让宋太傅面奏，引得群臣在金銮殿上讨论，虽说天家无私事，可这等隐秘之事到底让人难堪，还是在折子里详详细细密奏的好。

　　姜时晏心里琢磨着，本朝女子确实以轻柔纤弱为美，尤其贵女们一个个风吹便要倒的架势，若是真选了壮实些的民女，生出个真龙来，将这两位王爷都摘出来，倒是好事一桩了，自己也能轻省些，无需日日悬心，姜家也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可想到这几年后宫里头也就降生了一位小公主，如今已六七岁了，便又觉希望渺茫，分明不是后宫女子的问题，心里恨太医院那些只吃饭不干事的，总说皇帝身子并无大碍，可偏偏就是生不出孩子。

　　没留神只觉手背上一凉，抬头一看，竟落雨了，不怎么凶猛，却细细密密的，让人无处可躲，眼看着脚底下的海兽葡萄纹砖上，片刻间便星星点点有了斑驳水迹。

　　姜时晏加快了步子，忽想起腰上戚似玉亲手缝的那绿粽子香囊，伸手抓起来一看，果然，秋香绿绸面上已是斑斑点点，虽是雨水浸湿的，可到底看着不舒服，倒像是被弄脏了一般，想着这是戚似玉亲手缝制的，唇角弯了弯，将那绿粽子解下来，收进了怀里，才大步流星往出走。

　　长河已经站在马车边上等了好一会儿了，见他出去，忙上前问道，“爷怎么这么晚，我看旁人家大人早早都出来了。”

　　姜时晏没好气道，“跟人说了几句话，怎么，让你等会儿你还不乐意了？”

　　“哪能呢？奴才等您是奴才的造化，这不是怕您要是闹肚子什么的，奴才得帮您去请大夫……”

　　“别贫嘴了，赶紧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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