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

　　响的几乎要把沅忆的心脏震裂。她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一动不动，时刻关注着门厅的声响。程骏倒是起身往门厅那走去。
　　“谢谢顾妈。”念生的嗓子有一些干哑，但透露着些许激动。他穿上拖鞋，抬起头，看到玄关尽头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是书桌上合影里的那个人。
　　程骏穿着黑色的衬衫和西裤，领带打得整整齐齐，是原本打算赶回公司的行头。他大步走向念生，伸出手和他问好。
　　“徐老师你好，一直听我太太提到你，谢谢你这段时间这么帮忙。”
　　沅忆从来没和程骏提过念生，不过也无所谓了，他这么说反而更避嫌。她起身也走向门厅，脸上挂起笑容。
　　“徐老师，这是我先生，他叫程骏。”沅忆双手搭上程骏的肩膀，歪头和念生介绍。
　　念生的脸色比前两天更差了，他孤注一掷地赶来这里，竟然给他放映一出夫妻恩爱的戏码。真是值得拍手叫绝。
　　“你好，程老板。”他伸手和程骏握了下。
　　“不用叫我程老板，你就当我不存在，去上课吧。”程骏本以为念生会客套几句，没想到他惜字如金，只能自己打破沉默。
　　程骏转身走回书桌，沅忆垂下双手，跟着在他后面走进书房
　　面若死灰的念生仿佛灵魂被抽走一样，跟在沅忆身后进了书房。他终于见到这个男人，这个成熟，风度翩翩的男人，用对孩子说话的口吻招呼他。
　　三人坐定，程骏和沅忆背对背隔了一扇打开的门，念生面对沅忆坐在她身侧。这一秒，时空震荡，呼吸静止，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扭曲变形，他们两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从刚才见到念生开始，沅忆就觉得心脏像被人拽住，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程骏背身过去，念生在她身边坐下，她的心脏才被放开，猛烈地跳动，想把刚才错失的跳动一股脑补回来。
　　她看向念生，笑着问他：“今天学什么呢？”
　　“拜厄练了吗？”念生直勾勾盯着琴键，问。
　　“周末有些忙，给忘了。”
　　念生嘴角苦笑了一下，“再教你几个指法。”
　　这是他们对话最少的一节课。少到沅忆都装不出笑容。

　　两人度过人生中最漫长的这一小时后，走出书房。程骏转身叫住他们。
　　“那个徐老师，我刚才在网上看了看，这周六晚上有个音乐会。我也不太懂，但是网上炒的挺热的。我刚买了四张票，到时候我和我太太，你和你太太，我们一起去。”程骏没注意到一旁惊呆的沅忆，接着问念生，“你结婚了吗？”
　　“不用了，谢谢”念生抬手致意，低下头要走。
　　“他没结婚，但是可以带女朋友去吧！”沅忆叫住已经越过程骏的念生。
　　念生背对着程骏，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沅忆，好像在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沅忆装做没看到，继续怂恿念生，“一起去吧，徐老师。”
　　他怎么拒绝？沅忆的嘴角在笑，但她眉眼里的委屈，让他想起他在沙发上醒来，拒绝沅忆留他吃饭那个黄昏，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神使鬼差地点点头，便匆匆换鞋离开。
　　“这个老师性格有点怪，不过长得挺好。”程骏坐回办公桌，“他多大了？”
　　“三十不到吧，我也不清楚。”沅忆说着又走进书房，盖上琴盖，折起念生坐的折叠椅放在窗边，靠到窗口往下撇了一眼。
　　浓雾仍未散开。她什么也看不见。
　　不重要了，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生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念生出了沅忆的小区，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走，下午杨琦不给他安排活，让他每周一尽管休息。这个决定烂透了。
　　他又跑到上洹音乐厅那片草坪上坐着，上次他在这淋了一场雨，生了一场大病。这次不知道会不会运气那么好，再生一次病，逃过周六。
　　真搞不懂沅忆为什么会邀请他参与这么荒唐的约会。
　　自从那晚发了视频后，她完全变了。就像好不容易生动又真实的一个人，突然又躲回面具里。他不敢相信沅忆对他一点都不在乎，之前明明……似乎因为他而敞开心扉过。
　　念生也开始不确定起来，这种似有若无的情感简直让人抓狂。
　　他打了电话给杨琦，让他找人顶替周六晚上的演出，他另有了安排。
　　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带清澄亲眼看看另一个世界里的沅忆，也算是个交代，以后的日子或许也不会再有隔阂。然后推掉沅忆的课，各自开始新的人生。
　　天气越来越阴沉，远处响起几声雷，草坪周围散步的一些人加快了脚步。
　　念生起身回家，他不想再生病了。
　　清澄这时打来电话，“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她问。
　　“嗯，周六有空吗？”
　　“有啊！”
　　“周沅忆她老公请我们听音乐会，你要一起去吗？”
　　“贵妇的老公请我们？”
　　“嗯。”
　　“好啊……”清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惊呆了，搞不清楚念生什么状况，他不是对周沅忆牵肠挂肚么？
　　和清澄通完电话，念生走进地铁，朝着地铁窗外的风景发呆，他犹豫周三要不要停课。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再去一次。

　　周三天气稍有放晴，气温已经闷热起来。念生穿着一件灰色衬衣，按响了沅忆的门铃。
　　他从进门到走进书房坐下，都没见到沅忆。是顾妈去房间叫她，她才出来的。她笑着走进书房，在琴凳上坐下。
　　“徐老师，我最近太忙了，没有好好练指法。”
　　“没关系。”他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曲谱，“这是《the moledy of the soul》的谱子，我教你下几个难点，其他你可以自己慢慢学着摸索。”
　　念生面无表情，让沅忆难以捉摸他的用意。
　　“你如果只想学会这首，那就花几个月的时间磨这一首就可以了。”念生继续说，“然后多练练拜厄，学一些简单的歌没什么问题的。”
　　沅忆一直觉得念生可以读懂自己的内心，没想到这次也一样，他像是有预感自己会停掉课程，竟然把最终章送了过来。
　　这种切割的感觉，生生刺痛着两人。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念生心里一遍一遍喊着这个问题，却始终开不了口，只能看着沅忆挂着客气的笑容，只字不提钢琴以外的话题。
　　课后，沅忆没有留念生吃饭，念生识趣地迅速离开。

　　「星星乐乐」的数据越来越好，沅忆周四面谈了几个志愿者，结果并不理想。
　　志愿者普遍只有周末有时间，工作日没办法连续排班。来报名的音乐老师们倒是相反，都是周末挤不出一点时间。沅忆陷入困扰中，最后的难题竟卡在人员调度上。这可能就是临时组队的不稳定性了。
　　周五在福利院门口，沅忆和飞鱼聊起这件事，想问问飞鱼他们学校是怎么处理这种问题的。飞鱼和阳阳把他们学校的运作系统和沅忆解释了一遍，又推荐给她一些开发小程序的工作室，可以供她参考别人的路数。
　　念生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才知道沅忆最近在忙这些事，而沅忆和他只字未提。
　　一上午，沅忆开心地周旋于孩子之间，一句话都没有和念生说过。
　　临别时，沅忆带上阳阳先行离开。飞鱼狐疑地凑到念生身边，问他怎么回事？念生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你和沅忆姐吵架了？”
　　“我们吵什么。”念生说完就想走。
　　“你上周没来，我就觉得她怪怪的，问都没问你一句，不像她的性格。”飞鱼跟上念生，不停碎碎念，“第一次见的时候她问了很多你的问题。但现在像不认识你一样，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我上周五生病，她问过吗？”
　　“这还用问啊，我们都急死了，想去你家看看你，结果打你电话都不接。我感觉她挺担心的，但是一直没啥表示。我就想估计你得罪她了。”
　　“嗯。”念生停下脚步，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个结果。
　　“你真的得罪她啦？干什么啦？”
　　“我不知天高地厚，乱涨价。”他又继续快步走起来。留飞鱼呆立在原地，一脸懵然。

　　周六下午，程骏将音乐会门票截图给沅忆，让沅忆转给念生。念生简单回复了「收到」二字。沅忆看着对话框，后悔当时怂恿念生带女朋友一起去。她担心看到念生的女朋友，年轻又充满活力，也担心看到念生如何温柔地对待她。她还不想面对现实。
　　她在衣橱里翻了很久，找了一件白色真丝收腰连衣裙，长度及踝，只配了一副细长的耳坠，再无其他。
　　既然年近不惑，就该接受岁月的馈赠，穿得大方得体就行，毕竟无论怎么打扮，年龄上都已没有优势了。她画上淡妆，抹了淡红色口红，简单吹了一下头发，就跟着程骏出门了。
　　“打扮得很隆重啊。”程骏笑着搂住她的腰。
　　“稍稍打扮了一下，主要还是底子好。”她笑着离开程骏的臂弯，率先走进电梯。
　　“你这么一打扮，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娶了大明星的有钱老板。”
　　“你当年娶我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
　　“当年我觉得自己是娶了仙女的董永。”程骏抿嘴笑起来。
　　沅忆也被他逗笑，“看来这些年我是从天下掉落下来了。”
　　她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念生发的《让她降落》。
　　音乐会七点开始，沅忆和程骏在附近的餐厅用完餐，慢慢散步到音乐厅门前的广场。沅忆远远就看到念生和一个女孩子站在那等候。那个女孩子挽着念生，和他说说笑笑。
　　清澄远远见到沅忆和程骏时就被吸引住了。沅忆一身白裙，穿着高跟鞋将近一米七五，白的发光，程骏黑色衬衫加西裤，高出她半个头。
　　她用胳膊撞了撞念生，让他看远处那对情侣，简直像明星一般。念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整个人都僵硬了。她小声嘀咕几句发现念生的表情不对劲，又见那对男女又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她才如梦方醒。
　　不要说念生了，清澄自己都无法忽视沅忆的美，她瞬间就理解了念生的情不自禁。
　　“徐老师，你好呀！”沅忆向念生打招呼，“这是你的女朋友？”
　　沅忆笑得很灿烂，根本捕捉不到多余的情绪。
　　“嗯，我叫陆清澄。”清澄自报家门。虽然她比沅忆矮半个头，但她并不想示弱。不过她也松了口气，看沅忆毫不在意念生的样子，念生多半只是单相思。
　　“你好，这是我先生，程骏。”沅忆对清澄说。
　　和程骏对比，念生虽说矮一点，穿着衬衫也不如程骏有气质，但长相上要胜出很多。清澄用力挽住念生，贴得他更紧一点，“程先生，你好。”
　　“你们好，我们先进音乐厅吧。找个地方坐一会。”程骏抬手示意念生和清澄先走，他搂住沅忆的腰跟在他们后面。
　　程骏和念生安排女伴在咖啡店坐下后，一起去售票处换票。
　　沅忆点了四杯咖啡，和清澄在座位上等服务生送来。
　　“你钢琴学得怎么样？”清澄先开口。
　　“不是很好，我没有天赋，一直弹得不好。”沅忆摆出为难的表情。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扎着丸子头，穿着香家的黑色小礼裙，背着马牌的斜挎包，举止坦然，神采飞扬，确实是富家千金的模样，但她并没有任何傲慢的神情或举动。无论哪个男人有这样的女朋友，都是天大的幸运。
　　“你觉得念生怎么样？”
　　“什么？”沅忆有些惊慌，不明白清澄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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